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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时候问过他妈,他们家算是哪里?b城的房子,还是z城的房子。
他妈说,他爸爸想在哪里安家,他们的家就在哪里。
但他爸不喜欢他,他害怕他,那是他妈的家,却总不像是他的。
易潜坐在客厅里发呆,易妈妈些许忧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明白自己不能劝儿子服从他爸的意愿,但她又不能说动他爸,或者是她无法违拗他爸的意愿,所以她一边觉得自己辜负了丈夫没有把孩子教导好,一边又觉得自己不能帮助儿子取得自主权对不起儿子,她是个温柔而善解人意的人,但越是这样,越是两边为难。
易妈妈端了茶给儿子,问他:“小潜,你在想什么呢?”
易潜端着茶水并不喝,说:“不知道大哥在和卢峰说什么,这么久了也没说完。”
易妈妈说:“不会为难他,你放心吧。”
易潜笑了笑,正在这时,大厅门被司机推开了,老爷子走了进来。
他面无表qíng,满身气势,就像挟裹了屋外的冬日寒气,卷进大厅。
“呀,你回来了。”易妈妈随即起身,向他迎了过去。
易潜也起了身,向老爷子走了两步,叫他:“爸。”
老爷子看向易潜,易潜知道他爸不喜欢他做些花里胡哨的打扮,所以他穿了黑色毛衣和西裤回来,看起来很庄重。
但老爷子对着他不顺心,不是他怎么穿着可以改变的。
本来还只是面无表qíng的他这下皱了眉,说:“你倒是知道回来。”
易潜和他对上,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堵上了,他说:“您要见我,我就回来了。”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说:“和我来书房。”
家里有保姆,在客厅里说话,那是家丑外扬,自然要去书房里。
不过他这种吩咐下属的语气又让易潜心堵了,但他忍住了想回嘴的冲动,跟了上去。
走进书房,易妈妈亲自端了茶水来,易潜接过茶水后,易妈妈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和老爷子顶嘴,先顺着他最好,易潜微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易妈妈离开时把房门拉上了,易潜端着托盘走到老爷子跟前去,把茶壶茶杯在茶几上放好,这才在老爷子的对面坐下了。
他倒了茶放在老爷子面前,说:“爸,您喝茶。”
老爷子说:“你就知道在这些事qíng上làng费jīng神,要是在正事上有这份心,你什么做不好?”
虽然他这话说得难听,但易潜已经听习惯了,实在难以产生什么心理波动。
他最开始做车行的时候,是想做给老爷子看的,反驳他这种他无用的论调,但车行做得好,老爷子也根本不认同,依然觉得他是不务正业。
易潜知道老爷子认为的正业是继承家里的事业,别的都是小打小闹不是正事,他不敢苟同,却也无心和他辩论了。
老爷子看易潜不应,又发起火来:“怎么了,这副样子做给谁看,你就不能像个大男人gān脆一点,你看你这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样子。”
易潜实在忍无可忍了,说:“爸,您有话就直说吧,别说这些不相gān的埋汰我。而且你这话里xing别歧视很严重。”
老爷子:“……”
老爷子在外面不是领导讲话没完没了的那种人,相反他惜字如金,不过只要对着小儿子,他就很容易上火——要是易潜一言不合和他对着吵,自然是非常不逊不孝让人生气;要是易潜憋着气一言不发,老爷子又看得出他心中腹诽扭捏不gān脆,照样要生气——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不管易潜是说话还是不说话,他都得教训一顿儿子才行,不然易潜状况只会更糟糕。
老爷子qiáng忍想要拿棍子抽易潜一顿的冲动,冷笑着说:“你这样,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什么好了,只是你能不能自我约束别道德败坏给家里丢人。”
易潜心里记挂着卢峰那边,不想和老爷子真的吵起来,就直入话题,冷静地说:“我没有自我约束而且道德败坏,这个罪名,我不知道是谁给我安上的,外界的普罗大众,还是爸您?既然有这个罪名,那您倒是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是同xing恋,我喜欢男人?所以错了?”
老爷子沉着脸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别给我扯什么你喜欢男人不能和女人在一起,也别给我扯国外同xing已经可以结婚了,也别扯什么你有人权。你只要想想,你作为易家子孙,易家没有哪里对不住你,你却让易家名声这个样子,你让你爸妈大哥在外面被人当面笑话,说是我易家家教的问题,没有把你教好,让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你到底对不对得住你的家人。”
易潜看着他,心里很无力,说:“那您说要我怎么做?”
“你说我会要你怎么做?我看你这个样子,回家里来做事,怕是也做不出什么样子来,我已经不指望你了。不过你也别出去丢人现眼,你和你现在那个男朋友赶紧分了,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家里不缺你们这份花用。”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
易潜无力得无话可说,他苦笑着看着老爷子道:“那您gān脆发个告示,说我不孝,把我逐出易家好了。”
“你……”老爷子被他气得眼神凌厉,很想揍他。
易潜笑着,笑得非常开怀,眼神却非常凄凉,说:“我知道,我和您说什么都没用,也许我无法理解您的苦心,您也无法明白我。我们都不要qiáng求了,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好了。”
“你一直都是这样,不负责任,软弱,遇到事qíng就想逃避,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好啊,你倒是去找律师来?啊!”老爷子开始时尚且压着脾气,这时候实在压不住了,手里拽过桌上的茶杯就朝易潜扔了过去,易潜由着那杯茶砸在他的头上,好在大冬天,那茶水凉得快,只有六七十度了,洒出来,溅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虽然只是稍稍有点烫,却让易潜有种被烫到骨子里的痛苦感觉。
老爷子看他把掉在地上的茶杯捡起来,又伸手抽纸巾擦脸和衣服,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非bào力不合作对吧?啊!你倒是有本事说出不做易家子孙这种话了,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种话,啊!你生在易家,易家有哪点对不住你了吗?是不是家里什么都要顺着你的心思,你想做什么,就由着你去做什么,这才是对得住你?”
易潜痛苦地皱着眉看着老爷子,心里就像沙漠一般荒凉,说:“爸,我在您心里是什么呢?我是一个有思想有感qíng有自己人生的人吗?还是我就是一个生在易家,所以就只能为易家而活的物件?我不该有任何选择权?”
老爷子正要反驳他,就看到了易潜擦gān净的脸上又有了水迹,眼泪从他眼里流了出来,易潜却笑着,说:“您爱过吗?您有把我当您儿子爱过吗?还是我必须符合您的要求,您才会爱我?”

☆、第六十七章
“你哭什么哭,像什么样子。你就知道和个女人一样说一些qíng啊爱的?我看到你这个懦弱样子就心烦。”老爷子皱眉看着他,眼神却没有之前那么幽深凌厉。
“是吗,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爱自己,是懦弱吗?是男人就不该说qíng说爱了?以前爷爷难道没有爱过您吗?”易潜用纸巾擦了擦脸,红着眼睛痛苦地看着他,“还是您根本就从没有爱过我呢,您根本没有爱过我,所以你也从来不关心我,我在你眼里,也不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了,对不对?爸,我昨晚和卢峰回z城来,一共开了近十二个小时车,刚回来连早饭都没吃,就回家来等您了。您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么做是应该的,也不关心我是不是辛苦,不关心我有没有感到难受。所以您照常开您的会,您有时间的时候,就召见我,把我当成您的任何一件公事一样来解决。我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qíng的人对吧,我就是您跟前的一件事,和您那些任何一个不重要的为您办事的下属的区别只在于,我是您的儿子,我们有血缘关系,您不能把我炒掉,不炒掉我的原因,是因为这会影响易家的名声,对吗?”
老爷子说:“要是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根本懒得和你说任何一句话。”
易潜抿着唇咬着牙,刚刚被擦gān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您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吗?”
老爷子盯着他,哼了一声说:“那是你从小被惯坏了,你软弱,没有担当,自己不知道负担起自己的生活和责任,居然想去依靠别的男人,你还想我说什么?”
易潜说:“是吗,所以你觉得我是同xing恋丢脸,是因为觉得我喜欢男人是软弱没有担当想依靠别的男人的表现?”
“你说呢。”老爷子想到这些又开始气恼。
易潜说:“您爱过妈吗?对爷爷奶奶有过感qíng吗?”
老爷子是从不说爱的,所以他沉着脸没有任何回应。
“您从没有过脆弱的时候吗?从没有想过妈的温柔给过您慰藉吗?您小时候没有想过爷爷奶奶在的地方能让你有安全感吗?您没有想过回到家就会比较安心吗?”易潜喃喃地质问他。
老爷子说:“你是生在了好时候,易潜,我们那时候,家里连吃饱饭尚且困难,你爷爷被批斗的时候,没有谁同qíng我们,只会排斥我们,朝我们扔石头,人只有自qiáng不息,才是正道。易潜,你总是和我说qíng啊爱的,我不是不理解你,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这么软弱。你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头,所以长到二十八、九岁了,还是一团稚气,甚至觉得爱qíng就是一切,易潜,不是我不理解你,是你这样子,谁看着都觉得幼稚,不靠谱。”
易潜怔怔地看着他,说:“我不可能再把您的那些受苦经历经历一遍,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您自己也明白。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和女人在一起,除非我一辈子都不过xing生活,当然,我出家当和尚也可以,但是这样我就对不住卢峰了,我已经答应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和他在一起。君子一诺,重于泰山,再说,我不想让他痛苦。爸,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和您争执,我也说不服您,但是我真的求您了……”
易潜起身走到一边突然就跪下了,狠狠给老爷子磕头,“我求您了,不要把我定位在那么幼稚的位置上,我已经二十八、九岁,我想和卢峰好好在一起过日子,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真的。我实在达不到您对我的要求,但我会好好做人的,除了想和卢峰在一起,您好好想想,我真的有那么糟糕吗?我做不到像您和大哥那么优秀,但我真的有好好做人……”
老爷子被他这行为弄得不知所措,又恼怒他的冥顽不宁和死不悔改,又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心疼,但他坐在那里,面色深沉,一时间一言不发。
在老爷子朝他发火不是,由着他也不是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易妈妈站在门口,见到房里的qíng况,一脸担忧和愁苦地看着老爷子。
书房门是厚重的红木门,要是门不打开,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不过里面也照样难以听到外面的动静。
无论易洲说什么,他甚至可以把卢峰贬低到尘埃里,他可以说他卢峰没有任何地方配得上易潜,但卢峰不可能因此就为了自己的自尊心而生出怨愤和退缩的心思。
他想到易潜说,他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变心的话,虽然人心绝不是因为承诺就真的不会变的,但不管是否有承诺,他都不可能辜负易潜。
他抬起头来,看着易洲,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容,说:“大哥,我知道以我现在的状况,说什么都像没有诚意,不过,我不可能辜负易潜,只要他需要我,我都在这里,除非他不需要我了。”
卢峰一直都很镇定沉稳,身上有一股不卑不亢的坚毅平和的气质,眼神gān净澄明又明亮坚定,除了出身过分差外,其实即使是易洲这种看过了很多很多人的掌权者,他也不得不承认卢峰是一个真的很优秀的人。
甚至可以说,也许正是因为他出身于底层,又有这种长相上的优势,还受过那么多打击,还能有这份优秀,才更加难能可贵。
当然,要是这种人最后有什么坏心思,也最是防不胜防的。
易洲冷笑着说:“你现在这话说得好听,以后你可能一直会活在被易潜包养的言论当中,还有可能会有人在你身后说你靠男色上位,或者说你取得的任何成就都是依靠易家,你得到的一切,都是靠易潜而来,你难道一点自尊心也没有,这些话都忍得下吗?”
卢峰现在敢肯定,易洲是真的故意在刁难他,或者说是在考验他呢。
卢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人处在最糟糕的境遇时,只要能够活下去就要费尽心力,根本没有jīng神去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在人类生存环境最糟糕的时候,那时候可是为了一只果子就能够付出生命的代价,在生存跟前,人只是一只动物,自尊又算什么,所以那些非常贫穷的地方,人们的生命里根本没有“自尊”这个词语;而在易洲这个层次,他有钱有势,所以他能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卢峰和易潜在一起只是因为易潜的好相貌好xing格有钱有势的家世而没有感qíng,或者即使他有感qíng,但他的感qíng沾染上了这些后便也不纯粹不是真的,而卢峰他并没有办法反驳易洲,所以易洲说什么是什么,他给卢峰“自尊”,卢峰就有,他不给,卢峰便没有。
卢峰想,易洲定义的这个“自尊”,只是别人心里的,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自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