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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母亲撇开脸,容色冷酷,他连忙押着儿子、女儿又是一阵磕头。

关素衣不慌不忙地走到老夫人身边坐定,将父子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很好,淋了雨,身上的衣服却没换,头发也不擦gān,这便急赤白脸地求到正院,分明是在使苦ròu计呢!

赵陆离对“亡妻”果然痴qíng,却没发觉一双儿女未必与他同心同德,尤其是赵纯熙,眼里的不甘愿几乎溢了出来。

关素衣摇头失笑,心道不愧为叶蓁的女儿,自私自利的天xing如出一辙。上辈子她既然那般喜欢粘着叶家,总认为叶家这好那好,十全十美,这辈子她就成全她,让她与叶家女眷同吃同住同睡,看她能忍耐几时。

思忖间,老夫人却已忍无可忍,拍打儿媳妇手背,低声道,“素衣,叶家人是走是留,你说句话吧。”

除了大感紧张的赵陆离,其余诸人皆用希冀的目光盯着她,其中以赵纯熙犹甚。她以为关家与叶府有仇,关素衣定是容不得叶家女眷,所以大可以让她来当这个恶人,而自己只需适时站出来责备继母冷酷无qíng,略闹腾一会儿便“被迫妥协”,如此既顺了心中本意,又全了孝道,还得了仁厚的好名声,堪称滴水不漏。

然而关素衣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她冲金子略一勾手,对方便递来一沓账本和一个小算盘,可见早有准备,心中亦不乏章程。

“叶家人是走是留,这个得侯爷来定夺。”摊开账本,捋平算盘,她一字一顿开口。

“素衣!”老夫人万分惊愕,赵纯熙亦眸光微闪,心中失望。

“您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关素衣拍打老夫人手背,继续道,“侯爷是想永远养着叶家人,全权负责他们吃穿住行;还是暂时收留一阵,待事态平息后便为他们另寻住处安置?”

思及重病不起的“亡妻”、死得不明不白的岳父、外间凄惶无助的岳母,赵陆离牙根一咬,坚定道,“自是好人做到底,照顾他们终生。叶家的店铺被封了,家产被抄了,连祭田都充了公,日后拿什么养活自己?我若是不顾他们,或半途撒手,他们唯有死路一条。夫人,我知道之前我错得离谱,故在这里向你赔罪,请你大人大量饶了我,也饶了叶家,好歹给他们留一条活路!”话落“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赵纯熙和赵望舒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爹爹压下头颅,勒令道,“快给你们母亲磕头认错,求她救救你们外祖母!”

赵望舒懵里懵懂地配合,赵纯熙却像吞了苍蝇,心中千般不愿,万般恶心,却碍于人伦不得不从。

☆、第57章 鹊巢

便是父子三人磕破了脑袋,关素衣也不会触动半分,更何况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她曲指敲击桌面,漫不经心地道,“还是那句话,叶家人能不能留,得听凭侯爷定夺。”

她冲金子略一勾手,问道,“方才那些人里,妇人、老人、少年男女、幼童,各几何?”

金子心中微凛,暗道夫人的考验终于来了,不免绞尽脑汁回忆一番,迟疑道,“回夫人,妇人十六位,分别是叶府主母刘氏、犯官叶全勇的九位妾室、大房长媳宋氏、次媳李氏、四媳唐氏、三房夫人王氏、三房妾室吴氏、三房长媳郑氏;老人四位,分别乃三老太爷、三老夫人,还有叶老太爷的两个妾室;少年男女……似有十七位,男六,女十一,分别是谁奴婢认不全,请夫人恕罪;幼童则有四位,分别乃宋氏幼子、李氏幼女、唐氏幼女、郑氏幼女。”

关素衣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颔首道,“你少数一个,少年男女十八位,男六,女十二,少年均为各房嫡子、庶子,十二名少女中唯叶馥、叶芬、叶然为嫡支小姐,其余诸人皆是从各个旁支里选来的容貌绝佳者,月月都有考核,未达到预期者便遣返回家,另有替补,长的能在叶府待三五年,短的只有一两日,你自是认不全。”

金子是经过特殊训练才能在匆匆一瞥中辨识出那么多张面孔,点算出如此多位人数,然夫人的眼光却比她更为犀利,心念更为迅疾,即便暗卫头领来了亦稍逊一筹。这就是所谓的“才气天赐”吗?夫人果然不凡!

金子已是心悦诚服,赵陆离却不知她们卖什么关子,不由急道,“夫人,叶府家眷有多少人咱们待会儿再清点,先给他们找地方安置吧,免得chūn寒料峭染了重病。你不是让我定夺吗?我同意了,叫他们全住下。”

赵望舒傻头傻脑地笑了,想来很期待与表兄弟们同住,赵纯熙却脸色发白,心中不愿。

关素衣垂下眼睑,慢慢拨弄算珠,“等我把话说完侯爷再做决定不迟。如今侯府有二百一十六口人,主子八人,仆役二百零八人,侯爷每月开销五百两到一千两不等,遇上年节多达四五千两;二老爷不在燕京,略过不提,弟妹身怀有孕,又带着木沐,每月的补品、药材皆不能少,另有四季衣裳、珠钗头面等物,加起来约二百两左右;老夫人素来节俭,却因年纪渐大,少不了请大夫时时诊脉,开几贴平安方,还要供奉寺庙,捐纳香油,零零总总也有一百两;赵纯熙每月月银二十两、衣裳、布匹、首饰、胭脂水粉等物时时供应,加起来至少八十两,倘若看中什么贵重珠宝想要买下,至多亦能达到几千两;赵望舒每月月银二十两、束脩二十两、笔墨纸砚皆用好物,取中折算五十两,另有jiāo际玩耍,添加衣裳,购买jīng致物件,这儿那儿的花费近五百两;正房倒是没什么花销,便算个五十两。另,每隔几月必有亲近人家或上峰下属举办红白喜事,礼金从公中出,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她快速拨弄算盘,葱白指尖衬着灿huáng算珠,堪称美不胜收,叫金子看直了眼。

老夫人已品出味儿来,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仆役二百零八人中,粗使仆役每月三百铜板,三等仆役每月半贯铜板,二等一两银子,一等二两银子,各司管事三两银子,副管家四两银子,管家五两银子;其中粗使仆役六十八人,三等仆役五十四人,二等仆役三十七人,一等仆役三十六人,各司管事五人,副管家四人,管家一人,总计每月薪资一百九十二两四钱,一年下来便是二千三百零八两八钱,再加上各位主子的用度……”

她噼里啪啦一阵点算,少顷抬眸道,“侯爷,你可看见了,侯府每年用度高达一万九千一百八十二两八钱,且还是按照最节省的用度算,倘若我实打实的与你算清楚,单几百号仆役的嚼用就不是小数目,主子要穿衣吃饭,难道他们就不用?月银发不出,谁稀罕给你当差?然,侯府每年有多少进益,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店铺、田地、你我的俸禄,还有二老爷每年送来的公中银子,勉qiáng能维持收支平衡。如今你yù收留叶府家眷,便以为只是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的事,只管去账房支领,而我负责中馈,却不得不与你掰扯清楚。待我来问你,你想怎么照顾他们?是只给一口饭吃还是比照侯府主子的份例?倘若比照主子的份例,每年用度便是这个数……”

屋里又是一阵算珠相撞的脆响和女子婉转悦耳的通报,渐渐的,赵陆离额角已布满冷汗,头也越埋越低。

片刻后,关素衣将算盘推至桌边,冷道,“十六位妇人与四位老人的用度,皆比照老夫人,每年二万四千两;六位少爷比照赵望舒,每年三万六千两;十二位小姐比照赵纯熙,每年一万一千五百二十两;四位幼童比照木沐,每年一千九百二十两,合计便是七万三千四百四十两,再加上诸人所带仆役的月银,大约在七万四千两上下,这还不算关押在天牢中的叶府男丁的诉讼费与打点关系、减轻刑罚所资。敢问侯爷这每年近十万两的花费从哪儿出?去偷还是去抢?”

老夫人彻底舒坦了,一面捻着佛珠,一面冷眼旁观儿子汗如雨下,窘迫万分的丑态。

“那一人给一口饭吃又该怎么算?”赵陆离脸皮红如渗血。

关素衣轻蔑地睇他一眼,慢慢捋平算珠,淡声道,“给一口饭吃亦资费不小,侯爷需得做好准备。养活这么些人,吃穿住行总少不了,吃的……”

众人全盯着她上下翻飞的指尖,仿佛那是一朵花儿,实际上小小的算盘也的确被她拨弄出一团锦绣,片刻功夫便得了结果,哪怕一减再减,却也需二万三千两左右。

“侯爷,你给句话吧,叶家人是走是留?”关素衣把烂摊子推回去。

赵望舒此时已露了怯意,悄悄往祖母身边躲,赵纯熙则抬眼直视父亲,极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走”字儿。

然而赵陆离若能舍得下叶蓁,舍得下她的母族,他就不是上辈子那个连自己妻儿也能加害的痴qíng种子了。他思忖半晌,迟疑道,“倘若让他们留下,还有没有更节省的办法?”

原以为儿子会选择妥协的老夫人差点气晕过去,狠狠掐断手里佛珠,骂了一句“孽子”。赵纯熙呼吸一窒,随即飞快埋头,以免众人看见她怨恨的表qíng。

关素衣自是八风不动,轻巧地拨着算盘,“俭省家用有两个法子,一为开源,二为节流。侯府统共只那么多店铺与田地,再抽不出余财购买产业,若要开源,唯有让二弟每年多送些银两回来。”

“不可!二弟在边关御敌,每每将脑袋别在裤头上,竟不知这辈子能否平安归返。他送来的银两都是他的血汗,我取之有愧。”赵陆离想也不想地拒绝。

算你还有点良心。关素衣抿直唇瓣,继续道,“那就只有节流一途了。将侯府与叶府的用度全减半,好歹能凑合着过。然我先说好,老夫人年事已高,jīng神不济,她的用度绝不能少。”

“自然。”赵陆离点头。

“弟妹怀有身孕,又带着木沐,二房的用度也不能少。”

“自然。”

“正房的用度,日后我自己负责,不从侯府中馈里掏一分一厘,免得某些人背后说三道四。”

“不可!”赵陆离和老夫人异口同声拒绝。

关素衣并非活菩萨,哪会为了叶家人牺牲至此?然她早有与侯府划清界限的打算,便借这次由头将正房彻底从中馈里分割出来,也省了日后许多纠葛。况且她连正房的用度都舍出去,叶家人再怎么不满,单这一点就能堵得他们哑口无言,外人也找不出丝毫错漏。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关家的名声,行事周全些为好。

“我若是不表态,日后叶家人不堪忍受拮据的生活,还不闹得正房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