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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陆离脸颊涨红,羞愧不已。老夫人连忙宽慰,“这也怪不到你头上,本就是尘光犯错在先,你才稍加弹压,否则岂不让一个贱妾欺压到正房头上?来了就来了,给她一口饭吃便罢,咱们赵家虽然落魄了,却不差这点银子,你大可无需自责。”

“是啊嫂子,您别多想,等风声过了,把这两个远远打发到庄子上去也就完了。”阮氏温言安慰。几个孩子也都巴巴地看着母亲,生怕她被气到。

坐在主位的赵陆离反倒成了孤家寡人,被大伙儿联起手来排挤。所有的错处都是他造成的,夫人这好那好,十全十美,连仆役遇上大事也只知府中有夫人做主,老爷算不得数。

qíng况似乎很糟糕,夫纲怕也立不起来,赵陆离却并无不满,反而十分感佩。夫人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言,听她的话总错不了,难怪世人都道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宽心,几百年传下来,自有其深刻哲理。

思忖间,明芳拎着一个小包裹进来,正准备表表忠心,关素衣却摆手打断,“漂亮的场面话且省省吧,你家中那些糟烂事我一清二楚。你爹既然把我奉送的嫁妆都输光了,你就写个契书,卖·身为贱妾罢。”

明芳大骇,哭道,“可是小姐您分明说让我当贵妾的,您怎能言而无信?”

“贵妾不但要良民出身,还得有嫁妆,你出得起吗?”关素衣冷道,“你爹熬不住赌博的瘾头,把东西尽皆糟蹋光,见赵家罹难,又想把你另许他人赚个彩礼钱,却因找不到比赵家更高的门第,只好按下不提。赵家遭难时不见你回来,如今大劫刚过,你便急急忙忙往上贴,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当初说要纳你,却没留下任何凭据,此时推拒,你又能奈我何?是你背信弃义在先,安敢前来质问于我?你若不想当贱妾,可以,出了这个门,只管找个农夫嫁了,当正头娘子去吧。”

明芳若真有骨气嫁给穷困潦倒的农夫,便也不是上辈子那个构陷主子以图富贵的明芳了。赵家虽然没了镇北侯的爵位,却还挂着征北将军的名号,她出了这个大门,上哪儿再去找更富贵的人家?况且她品貌只能算是普通,嫁个商贾人家还嫌呢,于是咬咬牙写了身契,当了贱妾。

兜兜转转一大圈,上辈子的宿敌又齐活了,关素衣本有千百种办法将人弄走,想到赵陆离的亲近又不得不改了主意。人心还活着的时候你不珍惜,等它死了你又想捧回去,哪有那么容易?便把这两个扔进东府陪他玩,这辈子她恕不奉陪。

☆、第73章 爱妻

众人用完膳,移步偏厅聊聊家中近况。

关素衣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信jiāo给赵陆离,“这是吕先生的告假书,说是族中长辈染恙,需得回一趟琅山侍疾,归期不定。除了他,家里暂时无人请辞,你那书房前一阵儿被周天的属下砸了个gān净,损毁了许多古董摆件,我已命前院管事一一登记造册,你待会儿自去看看,清点清点,免得错漏。”

“夫人办事我当然放心。”赵陆离状似不经意地拍了拍妻子手背。

关素衣被他温柔缱绻的嗓音和亲密无间的姿态弄得浑身不自在,不由挪远些,继续道,“再如何放心你也该去看看,心里有个数。这次抄家虽然我已极力阻止,却依旧砸坏许多房屋器具,丢失不少金银珠宝,可谓元气大伤。二弟那里我已派人送了信,因边关战事吃紧,他迟迟未能回复,想来还得再等几月才能获悉家中变故。不过现在倒也无妨,一切灾劫都已平息,他不cha手反而给旁人留下个刚正不阿的印象。”

说完从明兰手里接过一个小箱子,摆放在矮几上,叹道,“你留给老夫人的产业,老夫人又转给我。因铺面都挂在镇北侯的名号上,你被捋夺爵位关入天牢那阵便有不少人落井下石,意yùqiáng占,所幸我及时打出征北将军的招牌,才将它们保住,却还是折损了三四成收益。账册我已整理完毕,你且拿回去查验,若有问题只管派人来问。”

赵陆离把箱子推回去,苦笑道,“夫人何至于如此生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这些产业jiāo予你,我放心的很。”

关素衣直视他,qiáng硬道,“你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对内我要掌管中馈,侍奉长辈,照顾弟妹和几个孩子,对外又要帮你打理产业,调派用度,你当我有三头六臂不成?都说男主外女主内,你倒好,又要我主内又要我主外,你这一家之主反而轻省了,半点无需cao心。倘若这样,不如我与你换换,反正你如今闲着也是闲着。”

赵陆离极想为家人做些什么,更想好好弥补自己的妻子,这才说出把产业全权jiāo予她的话来,却没料马屁拍在马腿上,心里懊悔不已,连忙弯腰作揖诚心赔罪。眼见妻子冷哼一声撇过头去,露出半张娇美的侧颜,那眼耳口鼻虽已明丽照人,却还带着一两分稚气,这才惊觉她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八岁,却遭遇了如此可怕的变故,若非她足够刚qiáng又足够善良,早就扔下赵府老小,自个儿跑回娘家躲灾去了。

更可恨的是,他此前竟从未给过她一丝温暖与柔qíng,反倒连番折rǔ,求全责备。难怪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妻子的心都热不起来,若是两人异地而处,赵陆离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比她做的更好。

想得越深,他心中的愧疚便越浓,再去看冷脸的小妻子,竟觉得她万分可敬,亦万分可爱,不由想起一句老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温柔似水地笑了笑,正准备去握妻子细若无骨的手腕,好生陪个罪,宽慰宽慰她,却听母亲责骂道,“我还当你这次回来改好了,却还是像以前那般不着调!素衣上下cao持,内外周全,本就累得很,你不说把这个家撑起来,反将所有事推给她,你还有没有良心?”

阮氏拍了拍昏昏yù睡的木沐,小声附和,“是啊,大哥您既闲着无事,好歹替嫂子分担一二。您看您给嫂子招来多少麻烦?叶家的事暂且不提,单说您聘来的鸿儒吕先生,当真是个忘恩负义、徒有其表之辈,平日咱家给他的束脩从未少过,仅望舒就是每月二十两银子,又有族亲送的布匹、吃食、笔墨纸砚等物,拿去外面足够平头百姓花用几年。如此厚待他却不知感恩,一听说您被夺爵收监便扔下族学里的孩子们,前来向嫂子请辞,把本就人心惶惶的族里闹得越发不得安生。我看他家根本没有长辈得病,不过随意找个借口脱身罢了。连长辈也敢咒,其人品之低劣可见一斑。您且等着,咱家平安无事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不出半月他必定回转。您看人的眼力也太差了些!”

阮氏对大伯哥早就存了一肚子怨言,以往不敢说,现在却不得不说,否则他不知悔改,受罪的还不是嫂子?

赵纯熙和赵望舒不好搭腔,却也对父亲多有不满。若非他执意要把叶家人带回来,便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所幸赵纯熙机灵,躲过了抓人的侍卫,所幸关素衣有诰命在身,镇得住周天,否则二人必也像那些仆妇一般,被剥了衣裳羞rǔ,现在定是生不如死。

看见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家人,赵陆离心中很不是滋味儿,连道歉的话也没脸再提,唯有苦笑。轻轻巧巧的几句“抱歉”又岂能将过往灾难尽皆抹去。算了,什么都不说了,日后一心一意善待家人才是正理。

他接过账册深深作揖,本想让夫人留宿东府,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现在的他哪里配得上这样好的夫人,便是碰一碰她莹白如玉的指尖也仿佛亵渎了圣物。

眼睁睁地看着妻子搀扶母亲回到西府,关上院门落了铜锁,赵陆离按揉眉心,颇感伤怀。

“爹爹别看了,有我和弟弟陪着你呢。”赵纯熙轻扯他衣袖,安慰道,“娘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看上去很严苛,真遇上难事必会站出来为家中老小承担。况且她满身傲骨,一般二般的人入不得眼,您以前那样错待她,便不要怪她同样冷待您。唯有真心才能换真心,咱们慢慢让她看见咱们的真心,总有一天会冰释前嫌的。”

“对啊。娘虽然恼我们,却还是每天让我们去西府读书习字,并无丝毫敷衍之意。娘到底心软。”赵望舒补充一句。

赵陆离拉过两个孩子,欣慰道,“你们现在能分清谁好谁坏,比我这个当爹的还长进些。此前都是爹爹糊涂,差点铸成大错,害了阖府上下,日后你们可以不听爹的话,却不能不听娘的,知道吗?”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乖巧应诺。不经历生死劫难,他们或许永远看不透人心,更不懂明辨是非。此次却是因祸得福了。

三人沿着昏暗小径前行,走到挂着纱灯的水榭旁,就见那昏huáng摇曳的光团下站着一名身穿烟绿色曳地长裙的女子,青丝只用木簪绾在脑后,显得极为慵懒,脸上粉黛不施,素净非常,却用混着金粉的彩墨在额角描绘出一朵荼蘼山茶,全身上下只这一点亮色,却似画龙点睛,生了灵xing。

赵陆离心头巨震,眼神迷离,一时间竟看呆了。

赵望舒犹在懵懂,却见自家姐姐走过去,一把将人推倒,用帕子狠狠擦对方额头,直把那朵山茶擦得一gān二净才尖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学我娘亲?

娘亲走时她已记事,哪怕爹爹如何欺骗诱导,也没能让她忘掉心底那道朦胧的影子。故此,她哪能不知道叶繁如今模仿的是谁?这人先是准备另谋出路,见叶家再无翻身的余地,便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行那等鬼蜮伎俩。倘若爹爹真被她蛊惑,这个好不容易挽救回来的家是不是又毁了?破镜就算重圆,也免不了留下fèng隙,只轻微磕碰便会四分五裂。

她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来搅扰他们的安宁,破坏他们的幸福。

“你给我滚回南苑去!母亲心善,大度能容,我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你若再耍这些yīn招,信不信我让人毁了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卖到边关劳军去?对了,叶家人如今全在那里呢,你去了正好与他们团聚。”她附在叶繁耳边低语,嗓音轻柔,却又含着一丝狠戾。

叶繁头一次看见外甥女毒辣的一面,恍惚中竟想起早已死去的大伯母刘氏,不禁一阵胆寒,忙拉了拉裙摆,抚了抚通红的额角,飞快跑了。

赵陆离这才如梦初醒,惊觉道,“熙儿,你还记得你母亲?”

“我当年已经六岁多快满七岁,哪能记不住?”赵纯熙用力握住爹爹手腕,一字一顿道,“爹爹,娘亲已经‘死’了,您忘了她吧!”

女儿刻意加重“死”字的读音,赵陆离又哪能不解其意?他呆怔半晌,终是苦笑,“好,爹爹会忘了她,你也莫再胡思乱想,这些本不是你该cao心的事。走吧,回去歇息,明早还要去西府给你们祖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