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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不便,烦请皇上移驾。”他指了指正门。

圣元帝微微颔首,却不率先入内,而是毕恭毕敬地去搀扶老爷子,温声道,“帝师,您老说走就走,着实叫朕无措,刚下朝就赶去帝师府找您赔罪,得知您竟准备搬去老宅,于是一路追赶而来。您教朕良多,太常亦是朕之股肱,不可失去任何一个,特来请您们还朝,继续辅佐于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连佛祖都这么说,朕着实不懂缘何夫人救活一人,却成了妖魔鬼怪?”

话落转脸去看跪在门口的阮家人,语气冷沉,“你们一家人来京三日,既不去祭拜亡魂,亦不探望遗孤,反倒受人贿·赂,四处散播流言,败坏夫人以及帝师府名声。你们口口声声要为你们女儿讨还公道,直言夫人不该剖腹取子,甚好,这孩子你们也不用认了,拿着王有鹏给你们的五万两银票归家去吧。在你们心中,血缘亲qíng怕是比不得真金白银来得贵重。”

王有鹏?王丞相的儿子?原来这事是他指使的。关老爷子和关父对视一眼,各有思量。

阮家人却瘫软在地,心中绝望。皇上亲口发话,让他们与孩子断绝关系,那阮家从此以后就真的与征北将军府没有瓜葛了!这些年依仗女婿威名挣下的家业,顷刻间就会被瓜分殆尽。然而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要命的灾劫近在咫尺。

留到此时还不肯散去的围观者大多是些街头混混或游侠儿,仗着身怀武艺就为非作歹。为了抠几块含口钱买酒喝,他们连死人的坟头都敢扒,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今日吵着嚷着要开棺验尸的也是他们,方才还觉得十分得力,现在却如刀刃悬颈,危在旦夕。

皇上一语道破他们携带巨财,倘若他们今日离了赵府,明天必定横尸街头,家破人亡!五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对于没有依仗的平头百姓而言不啻于小儿怀抱金砖招摇过市,纯粹找死。

阮父、阮母冷汗淋漓,如丧考妣,其余小辈也左右张望,惊惧难言,总觉得所有人看他们的眼神都含着杀气与凶光。

听闻赵府大门用力关上的声音,这些人才如梦方醒,冲上台阶拼命拍打起来,“亲家母,开开门啊!大夫人,开开门啊!让我们进去给小女上一炷香吧!你们大仁大义,救了我那可怜的外孙,我们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到处中伤你们。我们不是人,我们是畜生,我们这就磕头认错,只求您们把门开开,让我们进去替小女守灵。”

若是不住进赵家,得征北将军府庇护,怀揣五万巨财的阮家人唯有死路一条。便是丧事办完了,要回老家,也得指着征北将军府给他们派遣几百兵士护送才行。

然而现在他们已放出流言,直斥关夫人毁人遗体,行妖魔道,也等于变相的说自家外孙不该存活,是个秽物,其言其行早已自绝生路,悔之晚矣。

“别敲了,人家不会给你们开门的。方才没听老夫人说吗?肚子是她让关夫人剖的,就为了给二房留后。人赵将军多不容易,没准儿这辈子就这一根独苗,你们还不依不挠地非让人家给塞回去,吵吵得全燕京都知道,不但骂关夫人是妖妇,也骂你们外孙是鬼怪,这名声可比棺材子难听多了。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外孙好不容易活下来,你们非要给他安这个名头,叫他长大了如何自处?别说赵家人不能容你们,便是孩子将来懂事了,背着一个妖邪的名声,定也会对你们恨之入骨!”明眼人摇头叹道。

“可不是嘛!我家若是赵家这种qíng况,别说孩子在母腹中,便是在牛腹、马腹,甚至地fèng里,我也得想尽办法把他弄出来。一辈子就这一滴骨血,要了我的命也不能绝后哇!”

“正是正是,子嗣才是最紧要的。到底还是关夫人果敢。”围观者一面议论、喟叹,一面慢慢散去,却有几个躲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阮家一行。

阮家人又羞又臊,恨不能遁地逃走。他们只看见眼前利益,哪能想到关氏的名声坏了也等于外孙的名声坏了呢?阮母揪着阮父的耳朵大骂他贪财,阮父狠狠将她推开,怪她眼皮子浅,互相指责完又继续磕头,希望赵家能收容他们。

磕了大约一刻钟,角门开了,赵府管家探出半个身子,不耐道,“别装模作样了,谁还不知道谁啊?抵达三天不来祭拜,此时你们倒急了。大夫人让我告诉你们,正式的祭灵仪式明日才开始,你们寅时自去觉音寺便是。”话落砰地一声甩上门,差点撞歪阮父鼻子。

明日寅时,那今晚该怎么过?众人惶然,跪了大半天才心惊胆战地离开,却当晚就遭了几波盗匪,钱财被洗劫一空,所幸皇上整肃风气,加qiáng防务,严打犯罪,才没闹出人命;又屋漏偏逢连夜雨,阮家与征北将军府断jiāo的消息传回原籍,几千顷良田被当地豪族瓜分一空,只余一间破屋栖身。

好好一个殷实之家,转眼就落得惨淡收场,遭逢巨变已是难以糊口,不得不常常跑去赵府请罪,yù认回外孙,却都不得其门而入,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院墙内,圣元帝将关老爷子扶到灵堂前,亲自替他点了一炷香递上,待他祭拜过后cha·入香炉,自己才取了一炷点燃,做足了恭敬之态,学生之礼,且又给了赵府偌大脸面。

二儿媳妇bào亡,大儿媳妇又被阮家坏了名声,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寥寥无几,看见冷清灵堂,星点香火,老夫人原还倍觉凄凉,现在却重新抖擞。旁人来不来已无所谓,帝师来了,太常来了,连皇帝也来了,只这三个,便足以抵上全燕京的勋贵。

二儿媳妇在天有灵,当死而无憾了。

“灵堂戚风阵阵,惨雨丝丝,恐有伤龙体,还请皇上移驾正厅稍事休息,用些饭菜。”待诸人进完香烛纸钱,关素衣开口相邀。

“好。朕是来劝帝师、太常还朝的,此处不便说话,就去正厅吧。帝师请,太常请,夫人请。”圣元帝看似彬彬有礼,态度随和,却刻意加了一个“夫人请”,叫关素衣不想跟也得跟去。

其余人等皆为白身,不便陪侍,跪拜行礼后各自避走。赵纯熙不停回望那高大健壮而又威风凛凛的男子,心内嗟叹:原来这就是母亲抛夫弃子也要攀附的人,果然权势滔天,凤表龙姿。然而高处不胜寒,她心机耗尽又得了什么?从叶婕妤一下贬为叶采女,此生怕是无望了。

她一会儿悲悯,一会儿无奈,终是摒弃杂念,慢慢走远。

☆、第90章 余香

敞亮厅堂内,圣元帝并未摆什么帝王架子,见正中放了一张仅供四人围坐的小圆桌,立即走过去请帝师上座。关老爷子愧不敢受,几次推辞,却被他qiáng行摁下,又请太常居左,自己居右,如此一来,关素衣就被二人夹在中间,与祖父相对。

一行人稍作寒暄,便有仆妇送来点心与茶盘,明兰抱着孩子去了正房,留下金子与白福在厅内伺候。

圣元帝见夫人垂首敛目,只顾盯着冒白气的茶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下不免惶急,用脚尖暗暗碰她,祈求道:夫人,您好歹看朕一眼,让朕心安。

可惜关素衣完全听不见他心声,兀自在脑中将他骂了百八十遍,却碍于祖父和父亲,不得不按捺。

圣元帝见她总无反应,不言不语似个木头人,便猜她定是气狠了。然而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她气不气,恼不恼,会不会远了自己。套在他脖子上的最后一道枷锁已经解开,他现在就要让夫人看清楚向她求爱的人究竟是谁,又是何等身份。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安抚她的怒气,挑起她的爱意。赵陆离能给她的,他能给;不能给的,他也能给,而且定是全天下最好的!

满腔浓qíng不得宣泄,暗示夫人她又假装不知,圣元帝无法,只好借华丽桌布的掩饰去握她纤细的手腕。

关素衣感觉手腕忽然一紧,手掌就被人扒拉过去,牢牢握住,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不免暗骂道:土皇帝还真是靠烧杀抢掠发家的,一应行径都像qiáng盗,夺了人家原配,又来抢人家继室,莫非上瘾了不成?上瘾了去找太医治病、喝药!

趁祖父与父亲垂眸饮茶的间隙,她狠狠瞪过去,却只看见一张冷峻严肃的面庞,不禁气结。

感觉到掌心里的柔软与温热,还有那时不时的小抽·动,圣元帝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言,“帝师,太常,您二位待会儿便去部尉上职吧,官帽、官袍朕都已经带来了。朝堂上少了你们,朕心里空落得很,做什么都不踏实。”

“还请皇上见谅,糙民年纪大了,jīng神不济,想留在家中颐养天年,享些清福,不yù再去朝堂打拼。老了,不服不行啊。”关老爷子断然拒绝,关父亦低声应和。

“您老哪叫jīng神不济?分明健硕得很!朕这就把太医召来让他给您看看。为了一个孩子,朕竟失去两位良师,叫朕何其心痛!”圣元帝语气真挚,表qíng哀切,倒是很有几分感染力,若是忽略掉他qiáng行与夫人十指jiāo握的左手就更好了。

关素衣真要被气笑了,两世加起来都没见过比霍圣哲更不要脸的人,当着人家祖父、亲爹的面儿,也敢行这等轻薄之事,难怪能把叶蓁拐走。

她挣又挣不开,躲又躲不掉,只好放松力道,待这人也跟着放松力道的时候再把手抽回,哪料他竟那般狡猾,飞快就把五根手指cha·进来,将她掌心牢牢扣住,压在他结实的大腿上。

隔着布料,她能感受到他腿部肌ròu的紧绷,掌心相贴处更是热气腾腾,汗珠频冒,很快就湿了一片。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粘腻,更不嫌弃脏污,掌心磨来蹭去没个消停。若非外间有诵经声掩盖,那叽叽咕咕的水渍声怕是早就被祖父和父亲听去了。

关素衣臊得耳根通红,暗暗抽了好几下,反叫那人更为得趣,竟拉着她的手往胯间送,骇得她差点惊跳起来,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任他扣着,再去看他表qíng,还是那般诚挚哀切,当真是衣冠禽shòu。

又羞又气之下,她不等祖父开口便抢白道,“皇上这话却是说错了。什么叫为了一个孩子?须知孩子是家族,乃至于邦国最宝贵的财富,没有千千万万的后来者,哪有魏国百年伟业,万世昌盛?孩子的将来便是家族的将来,亦是邦国的将来,从他孕育在母腹中那天起,便该为他倾注全副心力。皇上不是中原人,可能不太明白我们对子嗣,对血脉延续的执着。举一个最浅显的例子您就知道了,叶家嫡长孙叶浩,那戴着藏宝图的婴儿,叶全勇那等自私自利之辈,为了保全他竟愿意拿叶氏九族与赵家陪葬,这就是血脉的力量,亦是孩子的力量,一息尚存便能星火燎原。所以中原才有一个说法叫‘莫欺少年穷’,因为他们有无限的可能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