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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挣扎一下,反被握得更紧,只得咬牙继续,“阮家往我头上泼脏水,等同于在孩子头上泼脏水,我若是妖妇,孩子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得了这种名声,叫他将来如何自处?我关家世世代代教书育人,可以没有锦衣华服与功名利禄,却不能毁掉任何一位孩童,误了任何一块良才。今天我祖父与父亲在朝堂上为他正名,我在府门前拒不认错,待他懂事了我就可以告诉他,你是一个有人爱护,有人期待的孩子,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她看向祖父和父亲,目中沁出星点泪光,“虽然连累了二位长辈,但我知道他们心中定是乐意的。我们关家人做任何一件事都秉持着一个原则,不违本心,无愧无悔。”复又看向圣元帝,直言道,“皇上,您要怪罪便怪罪我行事不慎,掌家不力,叫风声漏了出去,不要怨怪孩子分毫。他刚生下来,纯白的像一张纸,何其无辜?”

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有错,脾气果然执拗,却叫圣元帝更舍不得放手。夫人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击在他心门上,落入心坎里。倘若当年也有这样一个人处处保护自己,为自己正名,他何须在地狱挣扎?何须刀光剑影中拼杀,血雨腥风里独行?若能娶到夫人为妻,得她几分爱护,纵死无憾。

想着想着,他已心cháo澎湃,qíng难自控。

关老爷子见皇上面容冷肃,久不开腔,还以为他被孙女儿惹恼了。剖腹取子已经够惊世骇俗,她还嫌自己尾巴没扫gān净,错也只错这一点,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丝毫不加掩饰。

这孩子就是太过耿直,爱说实话,像足了自己。心内嗟叹,关老爷子只得帮着兜底,“依依说的是,皇上莫迁怒这孩子。世人都道当官好,我却觉得育人最好。当官可治一朝,育人却可兴万世,造此教化之功,舍我其谁。”

关父亦笑着应和,好一派风光霁月。

圣元帝暗暗揉捏夫人葱白纤细的指尖,恳求道,“方才是朕失言,还请诸位莫要怪罪。帝师,朕是怎么个qíng况,没人比您更清楚。当初拜入您门下时,朕虽读得懂书,却连汉字都写不全,如今好不容易喝了些文墨,您却告老辞官了,让朕如何应付朝上那些人?皇室宗亲yù掌控朕,世家贵族yù架空朕,寒门士子帮不上忙,武将粗鄙只知砍杀,若是没有您二位筹谋,进谏,规劝,朕真不知会gān出多少昏聩事。便是不看在朕的面子上,也请看在百姓的面子上,继续回朝辅佐朕吧。”

话落长叹一声,语气哀愁,“怨不得世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做皇帝的注定得称孤道寡。而今朕不就是如此?好不容易得了两位良师诤友,也要离朕而去了。”说着说着竟已红了眼眶,唬的关老爷子和关父连忙去劝,心念动摇。

关素衣对霍圣哲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句话的功夫竟就差点落泪,不知道的人还当他多qíng真意切,实则在桌子底下暗暗把玩她五根手指,差点没搓掉她一层皮。

当她快忍耐不住,恨不得掀了桌子狠狠甩他几个耳光时,管家战战兢兢走到门口,跪地说话,“奴才见过陛下,见过帝师大人、太常大人。夫人,今日贵客盈门,老夫人让您去膳房看看该添哪些菜,厨子不知道几位贵人口味,不敢擅专,正等着您示下呢。”

“好,我这就去。”关素衣大松口气,心道土皇帝这下总该撒手了吧,却没料他竟像耳背似的,继续将她扣着。

“陛下,您想吃什么,臣妇这就去准备?”她暗示xing地询问。

与帝师、太常“认真”叙话的圣元帝这才朝她看去,沉吟道,“每与帝师用膳,他总说宫里的御厨手艺尔尔,及不上自家孙女万一。朕好不容易得见夫人,能否有幸尝尝夫人手艺?不拘菜色,只管挑您最拿手的上便是。”

一来就让自己为他洗手作羹汤,脸皮还能再厚一点儿吗?关素衣心中气结,却不得不点头答应,再次一挣,果然脱身了,于是连忙领着金子退出厅堂,走得飞快。

圣元帝这才举起汗湿的左手,假装触摸鼻尖,实则嗅闻其上留下的浓香,眼眸微眯,泻出一丝陶醉。过了今日,他再不会采取迂回的方式讨好夫人,在不损伤夫人声誉的前提下,他要让她尽快和离,风风光光地嫁入皇室,做他的皇后。

一国之母,这四个字唯有夫人才担得起。

☆、第91章 死拒

关素衣做了几道祖父和父亲最爱吃的菜,又打了几壶自己酿的酒,挑出少许喂了兔子、jī鸭,确定无毒才让白福总管亲自送去。

“夫人,您不过去陪陛下用膳吗?”金子硬着头皮发问。陛下因何而至,没人比她更清楚,一旦他qíng绪失控,也不知会gān出什么事来。虽说他最近变得很熊,但熊也吃人的啊!

“我以前就猜你应该是宫里派来的,十之八·九是皇上的人,却绝没想到皇上便是忽纳尔。”关素衣面无表qíng地清洗双手,把指甲fèng也刮得gāngān净净。

正因为心有成算,所以她做什么都不避着金子。人无完人,祖父和父亲那般忠直、gān练、声望渐高,在市井几乎听不见半点诋毁之言,全是jiāo口赞誉,这在上位者眼中并非什么好事。常言道“功高盖主者危,勇略震主者死”,适当的时候自污一二是行之有效的规避方式。

让祖父和父亲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毁了他们的清名与高洁,她舍不得,便把金子留下了,却没料这背后竟还藏着更龌龊的手段。

金子眼泪都出来了,连忙跪下告罪,“夫人您别多想,奴婢是奉命来保护您的,没有监视的意思。奴婢自从来到您身边,未曾做过一星半点对不起您的事,请您不要赶奴婢离开。夫人求您了!”

“你是个好丫头,很能gān,对主子也忠心。”关素衣语气平淡,“起来吧,我不会赶你走,撵了你一个,也不知他还会派谁来接替,不如大家都省了这些一来一往的功夫。”

金子又羞又愧,频频磕头,见夫人出了膳房,朝灵堂走,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再也不敢提让她回去伺候陛下的话。

圣元帝苦等夫人不来,身边又有帝师和太常陪着,不便询问,更不能追去,只好食不知味地用膳。

与此同时,皇上亲临赵府的消息已传得尽人皆知,又有法曹官员得了上头示意,到处宣扬帝师、太常与宋玄在朝上的奏对,为关家,为夫人,为孩子正名;又遣了几十名儒生为百姓详细解说新法之条例。

赵家发生的种种不过是奇闻异事,街头巷尾传一遍也就罢了,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民众淡忘,而国法却与他们的生活乃至于xing命休戚相关,岂能不在意?之前也有胥吏挨家挨户分发《民刑之法》的小册子,告诉他们学好国法,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又言民刑之法乃皇上专为百姓制定的律法,其目的是维护百姓的利益。

官府嘛,什么好听话说不出来?什么恶心事gān不出来?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这是大多数民众的想法,却在此时此刻完全颠覆。为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为了洗刷他妖魔鬼怪的污名,帝师、太常竟双双辞去官职,告老还家了!

那可是帝师啊,比丞相还尊贵的大人物!太常亦是九卿之首,高不可攀!这样两位泰山北斗只因一句“救错了”便当朝脱掉官袍,毅然决然而去,可见那民刑之法绝不是说着玩儿的。更有皇上的斥责与宋玄的对答在后,详细而又生动地阐述了民法内容,别的暂且不提,只一条“官府不得糙菅人命”就可令百姓感恩戴德,奔走相告。

都说苛政猛于虎,此言半点儿也不夸大,魏国未建立之前,百姓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人也是人,自己的命也是命,用血汗种出来的粮食转眼被世家豪qiáng掠夺一空,想要存活只能扒树皮、挖糙根,甚至吃泥土;边关打仗了,世家勋贵往后躲,反把老百姓推到阵前挡刀挡枪;就算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也会祸从天降,忽然就有一群官兵或qiáng盗闯进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若是敢上告,那更好,与盗匪早有勾结的官吏扔下一根刑签就能当场把你打死。

这就是他们以前过的日子,饥寒jiāo迫,朝不保夕,与眼下一比,当真一个在地狱,一个在天国。

此时谁还在乎阮氏怎样,关夫人怎样,孩子又怎样?赶紧去了解《民刑之法》的具体内容才是头等大事。听说民法之后还有国法、税法、商法、土地法……零零总总包罗万象,每一部法典都是以民为本,爱民护民,听上去似乎很不可信,但有帝师、太常为保一稚儿愤然辞官在前,又有皇上当堂罢免法曹尚书宋玄在后,“人命关天”这一理念已被他们重重打入百姓脑海。

“皇上说得好哇,当官者就该像关夫人那般,为了人命,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倘若明知案件中隐藏冤qíng,却因为遇见阻力而放弃,还当什么父母官呢?”一位老叟感慨道。

“是矣。查明真·相的过程就像剖开肚腹,倘若连握刀的勇气都没有,焉能指望他们为民请命,不惧权贵?那法曹尚书宋玄乃王丞相一党,又是一个权贵鹰犬而已。”

“什么王丞相,别往他脸上贴金了。因煽动民乱,动摇国祚,皇上早已罢免他一应官职,为了保全脸面和家族声誉,他不得不乞骸骨归乡,否则现在已是阶下囚了。人跟人就是不能比,同样是当官的,同样是辞官的,有些人堪比豺láng虎豹,心黑手狠;有些人高风亮节、大仁大义;有些人是为私利,有些人却是为了天理公道。像帝师和太常这样的好官再多些,百姓就有救了。”

“帝师和太常是好官,皇上也是好皇上。他英明神武,发政施仁,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此人话音刚落,便迎来许多欢喜的笑声。

剖腹取子一事渐渐被人抛到脑后,虽还有些思想迂腐的老儒生揪着不放,倒也碍不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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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皇帝圣驾亲临,前来赵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多,连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都拿着礼物上门,更别提京中勋贵。关老爷子和关父陪皇上用完膳就准备送他回宫,却没料人已走到门口,忽然改了主意,“朕看一眼孩子再走吧?夫人在何处,请她带个路,二位只管去前厅帮忙待客,不用管朕,朕懒得应付闲杂人等。”

眼见女婿忙不过来,又是一介白身,不便与勋贵打jiāo道,关老爷子和关父自是连忙应下,然后遣人去把依依唤来。

听说皇上想看孩子,老夫人和仲氏担心怠慢他,忙催促关素衣赶紧去。二人一前一后行至正房,推开房门,就见两个奶妈子正趴在桌上打瞌睡,明兰抱着孩子轻轻摇晃,嘴里哼着不知名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