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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元帝点了点桌面,立刻就有侍卫奉上一坛烈酒和两个酒杯。他拍开封泥,慢慢倒酒,刚毅而又俊伟的脸庞渐渐变得冷肃,仿佛在斟酌该如何回答,又似乎在回忆往事。

赵陆离哪里有心qíng喝酒,冷道,“您为自己的忘恩负义找好借口了吗?因为您,我失去了发妻,也因为您,我紧接着失去了继妻,我许是上辈子欠了您,不然为何总是逃不开呢。”

圣元帝将酒杯推到他面前,语气淡淡,“先喝一杯,让血液热乎起来。等会儿谈开了,朕担心你寒心彻骨,承受不住。”

赵陆离眸光闪了闪,反复握拳又反复松开,终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果然是难得的烈酒,下喉似刀,刮得难受,入腹如火,五脏翻腾,竟将他满心惶惑与惊疑烧得一gān二净。

“你想说什么?”再开口时,他已稳如泰山,表qíng平静。

“首先朕得澄清一点,朕之所以承诺会照顾叶蓁,是看在当年救命之恩的份上。倘若这救命之恩变成追杀之仇,朕为何要照顾自己的仇人?朕只是把她放出宫,没活剐了她,已经算是法外容qíng了。”

“什么追杀之仇?”赵陆离嗓音开始颤抖,握着酒杯的手狠狠发力,骨节泛白。

“还记得当年薛贼于盘云关设伏绞杀朕,其中有二百jīng锐,数十异人,朕全力拼杀方冲出重围,却被异人放出的毒蛇咬伤,滚落山涧。便是在那时,朕被恰巧去盘云关探你的叶蓁撞见,吸出蛇毒后安置在关外,最终捡回一条命。追杀朕的异人,如今就在朕手里,此前给赵家投毒从而害死阮氏的凶手也是他。你猜怎么着?当年他不但拿了薛贼的买凶银子,也拿了叶全勇的买命银子。薛贼要朕死,叶全勇却要朕半死不活。于是半死不活的朕便遇上了大慈大悲的叶蓁。”

赵陆离死死盯着眼前这人,半晌说不出话。

圣元帝继续道,“朕活着回到军中,叶全勇那厮便十分乖觉地献上所有家财。他掌控着粮道、糙料、药材等战时必备物资,朕当时穷得叮当响,哪有推拒的道理?又因叶蓁的救命之恩,对他的商队大加扶持。不过几年,他献出去的东西便又赚了回来,且还翻了数倍,这买卖真是一本万利!”

他端起酒杯小酌一口,目光有些空dòng,“朕抓了叶全勇,他女儿却救了朕,于是朕把人放了,还处处护着叶家商队,为将士谋利的同时也还了这份恩qíng。可万没料到,时隔两年,朕奇袭燕京途中竟又遇见她。她只是与朕多说了几句话,你爹的幕僚便进谗言,言之凿凿地说朕定是看上她了,让你爹献出美人,以博富贵。你从此恨毒了朕,恨毒了你爹和你娘。可你看看那人是谁?”

赵陆离顺着他指尖看去,竟是当年他想找出来斩杀,却莫名消失的幕僚。他身边站着一名身穿苗服的异人,二人五花大绑,伤痕累累,却因穿着披风,一直未被旁人察觉。

不等赵陆离审问,早已受够酷刑的幕僚就跪倒在地,声声求饶,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当年的事全说了,“赵将军,求您饶命啊!小的是受了叶蓁指使才那么做的。她从您处得知皇上奇袭燕京的路线,早早就等在半道,想借赵老侯爷的手攀上高枝。她故意装作与皇上有了jian·qíng的模样,让小的领老侯爷去看,老侯爷信以为真,恨她对您不忠,又惹不起皇上,这才把她送走的!”

“够了!别说了!”赵陆离将手里的酒杯狠狠砸过去,立时就让那人头破血流,噤若寒蝉。

圣元帝却还优哉游哉地饮酒,等他粗重的**稍微平复,才道,“朕把叶蓁送回来,她寻过几回死?这可是她的老招数。当年在朕帐里,她仅投缳便投了三次,说什么贞洁已失,没脸见你。然而事实上,朕连她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她只需穿好衣服,跨上骏马,自然有将士冒死送她回转。但她不愿,说什么也不愿。”

他盯着赵陆离,一字一句道,“当年只要你前来寻朕,说一句想把妻子要回去,朕都会如你所愿。然而你没来,你不但没来,还因酗酒误了战事,致使两城失守,血流漂杵。从那以后,朕也不想与你解释什么,顺势留下叶蓁,背了qiáng夺臣妻的骂名。”

赵陆离双手死死压在桌面上,仿佛肩头有万斤重担,会令他米分身碎骨。

圣元帝又倒了一杯酒,慢饮慢言,“你看她算计得多好?所有人都对不起她,亏欠她,于是都得为她倾其所有。然而朕不想再当一个傻子,把她送给你,算是圆了你的念想。”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所有不甚明了的疑点和细节,现在全都解开了。赵陆离眸光几度变换,终是大彻大悟,“陛下,您既然早就抓到这二人,得知了真·相,送她回来的时候大可以告诉我,好叫我不被蒙蔽,从而与夫人离心。但您没有,直到今日我与夫人和离,您才找上门来说这些话,您图得是什么?”

“朕图什么,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赵陆离低低笑起来,“好一个与子同袍!当年那事怨不得您,今日之事,必是您做了背后推手,您看上我夫人了?什么时候?您为何总喜欢qiáng取豪夺?为何总与我为难?我虽罪孽深重,然您能登上皇位,却也是我居功至伟。”

圣元帝冷笑,“qiáng取豪夺?朕若还是当年的忽纳尔,而非如今的霍圣哲,夫人早就被我掠回宫去了,焉能在此与你坐谈?朕从未bī迫过夫人,她与你和离,也不是为了攀附皇权。她为人究竟如何你应当清楚,若不是你令她心死,若不是你伤她至深,哪怕来十个叶蓁,她也不会退却。你之所以失去她,不是朕在背后做了推手,是你自己造的孽!”

他说着说着也来了火气,斥道,“夫人之所以会嫁给你,实乃叶蓁授意赵纯熙与刘氏,让她二人鼓动你所致。若没有你中途cha手,她本该是朕的昭仪,现在或许已经册为皇后,位居国母,哪会待在赵府受你折rǔ?叶蓁本该是你发妻,夫人本该是朕皇后,如今不过各归各位而已。”

他站起身,推门出去,边走边道,“看在当年同袍一场的份上,再给你提个醒,叶蓁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娘之所以病重非忧思过度,实为中毒。解药就藏在叶蓁屋里,你派人去搜便是。你的妻子,朕已经还给你了,这两个帮凶也留给你处置,咱们两清了。这些话,朕在心里憋了数年,今日总算一吐为快,你可以恨叶蓁,可以恨朕,但你不能恨夫人,她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的地方。朕虽然未曾得到她,却不容任何人误解她!”

赵陆离追到廊下,看着那人高大的身影融入浅灰暮色,终是咬破牙根,流出一丝鲜血。没了,什么都没了!他小心珍藏的美好回忆变成了恶意欺骗与极尽利用,好不容易稍有醒悟,不等弥补与挽救,却又成了一场空。

他以为失去叶蓁等于失去所有,却看不见最珍贵的宝物其实已经握在手中,却因片刻迟疑而再次打碎。苍天弄人?不,能愚弄人的,一直只有同类罢了。以至宝换取秽物,他谁也不怪,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

思及母亲,他没敢再悔恨下去,立刻让属下把那苗族异人押去叶蓁房间,寻找解药。叶家人重利轻义,而叶蓁一无所有,自然对留在府中的嫁妆着紧得很,此时正拿着账册认真点算,不忙到半夜怕是不会回转。

赵陆离谁也没惊动,推开房门四处找了找,果然从衣柜的暗格里搜出一个木匣,叫那苗人指认。种种酷刑都受了一遍,苗人哪敢隐瞒,诊过老夫人脉相后立刻找出解药,jiāo予匆匆赶来的大夫查验。

大夫确认解药无毒,这才让老夫人和水吞咽,不过两刻钟就恢复过来,张嘴便道,“我要我儿媳妇!快把我儿媳妇找回来!若是没有素衣替我养老送终,我死都合不上眼!你这个不肖子,叶蓁回来那日我就让你尽快把她送走,你偏不听,你就是不听啊!这下好了,这下真是好极了,我立时就能碰死在这里,下去找你爹告罪……”

悲嚎声绞碎了赵陆离的心脏,也绞碎了他对叶蓁最后一丝qíng谊。

☆、第116章 终离

到底是中了慢xing毒·药,伤了身体,老夫人哭了一会儿便昏睡过去,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显憔悴,原先花白的头发在短短三月间已尽数变成银丝,颇有些垂死之象。赵陆离静静坐在chuáng边守护,心中宛若刀割,痛悔难当。

待了小半个时辰,他才想起还在库房里忙活的叶蓁,嘴角不免挂上一抹冷笑。

此时天色已完全昏暗,屋檐上的灯笼已经点亮,被叶蓁召回的陪房还人手一盏煤油灯,将此处照得透亮,唯恐认真查账的叶蓁看错哪点,吃了大亏。赵望舒手里捧着一沓账册,围着她团团转,眼里满是孺慕。赵纯熙斜倚在门框边,表qíng冷嘲。

“别忙活了,关素衣绝不会贪墨你半点东西。这些俗物她哪里看得上?以己度人,若换成你是她,这库房怕是早就被搬空了吧?难怪你如此紧张。”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娘亲?财物经由别人之手过了一遍,难道不该好好查清楚吗?这些都是娘亲的东西,她拿回来实属天经地义。”赵望舒立刻回嘴。

“你这蠢货!你以为她是你亲娘,就会真心对你好吗……”赵纯熙气得浑身发抖。这三个月,她每每被叶蓁bī迫,不得不jiāo出管家权,越发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为了一己私利,她什么都可以出卖,什么都可以不顾,她根本没有心!

“姐姐,你定是被关氏哄骗了。你看看她是如何待我的,竟让我堂堂赵家大少爷跑去私塾进学,让我与一帮穷小子混在一处,将来我能有什么大出息?爹爹分明为我重金聘请了大儒吕先生,却差点被她气走,她这是故意把我养废,好给她的亲生儿子当垫脚石呢。她走了,咱们一家五口才能过安生日子。你说我蠢,你才是真的蠢,连好人、坏人、外人、家人都分不清。”

三个月的洗脑已足够令赵望舒对继母防备到骨子里,转而对亲娘言听计从。

赵纯熙已然无语,正想甩袖离开,却见爹爹站在昏暗角落,一双眼眸似有无数yīn霾,却偏偏亮的惊人。他缓步走进来,温声询问,“查清了吗?可有丢了东西?”

叶蓁不甘不愿地道,“暂时没丢。”若是少了哪怕一样,她立刻就能打上关家,撕掉关素衣那张脸皮。不知为何,她就是恨她,恨之入骨!

“天色不早了,明日再来查吧。你们随我去正堂,我有话要说。”他率先离开,根本不给旁人拒绝的余地。叶蓁冲陪房使了个眼色,这才跟过去。东西没少,她就毁去几件,末了再去找关素衣讨要,看她怎么jiāo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