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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寒衣,手拿书卷的儒雅男子连忙回礼,“师妹客气了。此处吵闹,咱们进去说话。”他看也不看妻子宋氏,领着师妹往屋内走。

宋氏虽然在家里叫嚣得厉害,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在身穿华服,气质雍容的关家嫡小姐面前根本抬不起头,哪里还敢念叨半个字?她连忙跑去厨房烧水煮茶,心里盼着她能施舍些银两。

关素衣将手里的一箱书籍放置在桌上,笑道,“眼看科举在即,我便整理了一套经史子集送给师兄,但愿师兄此次能够高中,进而大展长才。如今多少人诽你谤你,将来就有多少人羡你嫉你。”

“借师妹吉言。你不必理会宋氏,全当她的话是过耳秋风,听听便罢。我这里没了弟子,正好清静下来钻研学问,备战科举。师妹的书恰好送到我心坎上,正如雪中送炭,解人危困,我却之不恭。”

“师兄客气,日后如有所需,尽管去帝师府找我和爹爹……”关素衣与他长谈了半个多时辰,话题均围绕着这次科举。她虽然记得当年的科举试题,却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能不能考中,且各凭本事。上辈子师兄能高中榜首,这辈子定不会太差。而且如今政局大变,试题或许也会改变,谁又说得准呢?

离开私塾后,她隐约听见宋氏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篱笆传来,“送银两没有?啊呀,怎么只送了几本书?关家小姐竟小气到这个地步!我呸!”

金子愤愤不平地道,“为了顾及你大师兄的脸面,咱们刻意把银子塞在书盒底下,怎么反遭了一顿骂呢?与你那风光霁月的大师兄比起来,宋氏着实不堪!”

“所以这世上大多是巧妇配拙夫或良人配恶妇,难有两全其美之事。”关素衣早已经看淡了。

金子以为她在影she陛下,顿时不敢多言,憋了好一会儿才道,“若夫人的大师兄未曾考中科举,日后还不得继续开私塾?然而有吕先生笔诛墨伐在前,他怕是招不到几个弟子,将来很难过活啊。”

关素衣冷笑起来,“什么当世大儒,名声斐然?不过是欺世盗名罢了。他酗酒成瘾,酒毒早已浸透肝胆,近日来恐有xing命之忧。咱们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夫人您一说,奴婢倒是想起来了,他面色红中带黑,眼珠huáng浊凝固,果是肝胆俱衰之兆。想不到夫人您还jīng通医理。”金子大感佩服。

关素衣的确通晓医理,却并非源于表症才料定吕先生必死,而是经由上辈子的记忆。上一世她将吕先生辞退,这人越发纵酒作乐,还连写了许多伐文污蔑她,最后醉死在路边,却被时人曲解为被她气死,叫她本就黑透的名声又添一笔烂账。

这辈子他爱死不死,全凭天意。

这样想着,关素衣忽然斥道,“你一口一个‘夫人’地叫我,莫非还以为我会嫁给你前主子?日后改叫小姐,否则扣你三年月钱。”

金子哽了哽,只得乖乖改口。

☆、第119章 qíng趣

主仆二人从东郊回来,见燕京城里已是一派繁华盛景,不免起了闲逛的兴致。街头人cháo如织,两边商铺林立,幡子随风招展,叫卖声此起彼伏,与开国初期的萧条模样大相径庭。

“这才几年,燕京便已重现当初上京城里的喧嚣热闹。若一直这样下去,魏国必然富qiáng一方,统御九州。”关素衣感慨道。

金子曾经是军户,不免摇头叹息,“富qiáng一方可为,统御九州却难。薛贼占去了蜀州等地,大肆囤积军队,霸占田地,收拢流民,扩张势力,不出几年与我魏国必有一战。现在的太平安乐,或许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上辈子关素衣死时,圣元帝和薛明瑞的确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征战发生,二者都想彼此吞并,却又奈何不了对方,后来魏国发生民乱,薛明瑞趁势起兵,差点直入中原腹地,却最终被御驾亲征的圣元帝挡在国门之外。

此战之后,二者皆元气大伤,或许又耗了很多年,最后谁灭了谁,谁又统御了谁,关素衣已无从得知,但她能够猜到,硝烟与杀戮,死亡与毁灭,从来都没离开过那片土地。

然而这辈子,qíng况已截然不同。现在的魏国更安定,更富qiáng,更团结,圣元帝在民间的威望如日中天,百姓对国家的归属感也格外qiáng烈,若是与薛明瑞刀兵相见,胜败或在四六之间。倘若魏国再多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胜算还会更大。

思及此,关素衣心头的yīn霾终于缓缓消散,指着最热闹的西市说道,“走,咱们上那儿看看。”

主仆二人穿行了几条街道,面上还是兴致勃勃的表qíng,目光却稍触即离。

“我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你有吗?”关素衣嘴唇不动,嗓音却清晰传入金子耳膜。

“奴婢也有。咱们许是被跟踪了,但奴婢却找不出是谁,更不知对方藏在何处。能躲过暗部死士的耳目,魏国恐怕只有陛下能做到。”

“我也觉得是那混账。前面有一家布庄,我进去买一套衣服,乔装改扮离开,你候在外间,一刻钟之后还不见我出来便自个儿回去。”

“夫……”金子被瞪了一眼,只好改口,“小姐,您一个人回去真的没问题吗?要不您jiāo代一个地方,咱俩甩开陛下后再去碰头?”

关素衣从未单独逛过闹市,不由玩心大起,断然拒绝了金子的提议。二人走入布庄,一个入内换衣,一个坐在外面牵扯跟踪者的视线。大约一刻钟后,金子背负双手,优哉游哉地跨出门槛,刚走过一处暗巷就被猛然拽进去。

“夫人去哪儿了?”换了瞳色的圣元帝脸色十分难看。

“奴婢见过陛下。”金子压低嗓音,表qíng有些小得意,“夫人让奴婢等一刻钟便自个儿回去,如今她去到哪儿,奴婢也不知道。陛下您神通广大,只管去查吧。”

圣元帝剐了她一眼,转身出了暗巷,在街头站了一会儿,仔细辨认着来往的每一个行人。夫人得了一张□□,是按照叶蓁的五官拓印的,她许是会装扮成对方,顺着布庄后门遁走。

依照她的xing子,此时会如何做?为防自己被认出来,怕是会立即返回帝师府。这样想着,圣元帝脚尖挪了挪,却忽然顿住。不对,若夫人戴了□□,潜伏在此处的暗卫不会认不出那张脸。

她不会飞天遁地,要从布庄离开,唯有乔装改扮,掩人耳目。她是秋末得的□□,如今都快开chūn,三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她将面具拆了又补,补了又拆,研究个透彻。凭她的聪明才智,即便不杀人剥皮,想要弄出一张全新的□□该不是难事。所以她压根没扮作叶蓁,而是另有面目。

圣元帝茫然了片刻,继而低笑起来,呢喃道,“夫人真叫人头疼。”

金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说道,“头儿,您猜小姐现在长什么样?男的还是女的?你们若是把燕京城翻个底儿朝天,能不能把她找出来?我看您还是别费那个事了,赶紧回家去吧。”

圣元帝睨她一眼,笃定道,“我虽然猜不准夫人现在变成什么模样,却能猜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看似老成持重,却只是表象而已,若非赵家人把她bī到那等死气沉沉的地步,她顽皮的xing子不比孩童少。她能扔下你改装离开,定是起了玩心,否则不会不明白我跟着她只是想多看她几眼而已,并不会对她造成丝毫损害,更无需费心摆脱。她看似躲避我,实则为自己单独跑去街市玩耍找个借口罢了。”

回到帝师府,金子才知道夫人除了雍容端方、jīng明果敢,还有鲜活灵动的一面。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叫她听见,她定会嗤之以鼻,现在却深有感触。她几乎日日夜夜伴在夫人身侧,自以为很了解对方,然而与陛下相较,竟自惭形秽。

陛下并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不懂得揣摩他人xing格,尤其是女人,否则叶蓁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不会到现在才发现她的龌龊念想。但是面对夫人,他却能按捺住自己掠夺的本能,一步一步去试探她的底线,然后站在相对舒适的距离去关注她,保护她。

正因为思她所思,想她所想,才能将她的一举一动揣摩得那般jīng准。陛下对夫人确实用了真心,这对血液中流淌着shòuxing的他来说非常不易。

金子刚感慨完,又听他徐徐分析道,“夫人除了爱玩,还很好qiáng,尤其不喜欢被我压制,每每都要负隅顽抗,直至见我吃瘪才会满意。这次能顺利摆脱我,她绝不会轻易离开,必会躲在暗处观察我的举动,看看我会否流露出沮丧挫败的表qíng。我若是如了她的愿,她必会高兴一整天。”

金子已经无语了,喟叹道,“头儿,冤冤相报何时了,您们又是何苦?”

“你不懂,这是我和夫人的qíng趣。”圣元帝举目四顾,满脸仓惶,语气却透着浓浓笑意,“这正是夫人最可爱之处,明知前路渺茫,明知皇权不可违抗,她还是努力却不费力地挣扎着。她既不伤人也不伤己,能进则进,不能进就顺其自然。她很刚qiáng,却也很柔软,她懂得保护自己,更懂得保护家人。”

金子讷讷道,“陛下,虽然您与夫人相处的时间很少,但您比我更了解她。”

“无他,用心而已。”圣元帝在街头徘徊,一双锐利双目紧紧盯着过往的每一个路人,继续道,“我现在便用行动告诉她,我已经知道她改换了面容,凭她争qiáng好胜的xing格,这会儿更不会离开,而是从角落里走出来,主动靠近我,试探我。所以我没空与你jiāo谈,自个儿回帝师府去吧。”

金子也睁大眼看着来往路人,哀求道,“头儿,你就让我跟着吧,我很想知道你们俩今天谁会抓住谁。”

回答她的是圣元帝冰冷的一枚眼刀。金子无法,只得悻悻离开,走过了两条街还频频往后看。

来往行人似乎都很寻常,他们十分自然地靠近,又十分自然地走过,令圣元帝看得眼花缭乱。倘若夫人就隐藏在这些人里,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易容术已经远超那苗族异人。

忽然,一丝清淡的桂香钻入鼻孔,令他眸光微微一颤。是夫人,她果然就在附近,掩盖了容貌却没能掩盖气味,若是换个人,没准儿已经对她的神乎其技甘拜下风,但他是被láng群养大的,从小就依靠嗅觉捕猎,又岂会轻易被蒙蔽?

他心里dàng漾着无限欢喜,表qíng却更为沉郁,把走过身边的每个人看穿、看透,锐利目光令人胆寒。有人“哎呀”一声躲开了;有人气不过,回头啐了一口;还有未出阁的少女斥他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