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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氏挺着七八月大的孕肚,能往哪儿逃?无法可想,只好带上一包gān粮,蜷缩在某户人家的地窖里。当时正值隆冬,天气酷寒,连正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孕妇?战事打完,军队刚拔营离开,仲氏就小产了,九死一生诞下一个没有呼吸的男胎,而她则伤了身体,从此再也不能有孕。

族人从山上下来竟未曾关怀过她一句,更没照管过一天,那户挖地窖的人家还怪她小产流血,弄脏了他家地头,日后时不时站在院墙外骂,活似结了深仇大恨一般。人qíng之冷,冷透骨髓。

关父深恨族人无qíng,却因血脉相连,不能施展报复,只好暗暗咽下这口气。然而族人非但不觉自己有错,还变本加厉地bī迫他们将田地归还族里,只因他二人总在外游历,不事生产。然而关老爷子当年与几位兄弟分家时何曾得到过半亩地?后来的良田百亩全是他和儿子辛苦赚取银两买回来的,与族人根本没有关系。

他们坚决不肯还地,却又不在村里居住,百亩良田总是闲置,自然叫旁人看不过眼。于是大家的关系越发恶劣,直至后来战争全面爆发,族人举族迁往燕京避祸,这才稍微有些和缓,却也是关老爷子用发卖良田的银两为众人支付盘缠换来的。但抵达燕京后,路上哭哭啼啼说自己没盘缠的族人纷纷购置了三四进的大院子,唯独关家最穷困,只能暂居破屋,凭片瓦遮雨。

谁也没想着来帮衬他们一把,所以说白眼láng走到哪儿都是白眼láng,感化不了。

关父早就对族人没有半点qíng分,如今关家显耀,他们便陆续找上门,打着什么主意他焉能猜不透?看见女儿把木沐带回家,他不是没动过心思,却因辈分问题一直未曾开口。或许因为关家有了男丁,哪怕只是女儿的义子,也叫某些人乱了方寸,近日频频找上门说和,连族长都屡次造访,直接命令他们把二叔家的老七认做嗣子。

嗣子?想得倒美!关父与女儿的看法一致。关家的东西哪怕丢进湖里听响儿,也不会便宜旁人半分。是以,当妻子找过来,透露出认木沐为嗣子的话音,他立刻就同意了,然后表示会劝服老爷子。老爷子最重纲常伦理,曾外孙变亲孙子,他怕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另外还有改户、上族谱等问题需要解决,还得徐徐图之。

得了爹爹准信,关素衣这才把木沐找来,向他解释改变辈分的问题。

“木沐,日后你不能叫我娘了。”她把小小的孩子搂进怀里,嗓音轻柔。

“为什么?娘您不要我了吗?”木沐吓得连小猴子都抱不住了,眼珠滴溜一转,立刻掉出许多金豆豆。

“不是不是,”关素衣连忙把认嗣子的事说了一遍,也不怕木沐年纪小听不懂。如今在他心里留一些印象,等他年纪大了,慢慢也就理解了。但木沐比她预想得还好哄,得知只是改一下口,并非要把自己送走,立刻就抱着关素衣的手臂答应了。

“所以我能一直待在这里不走了吗?一直陪着娘、外祖父、外祖母和外曾祖父?”木沐再三确认。

“是,日后你就是关家人了,你得改名叫关木沐。还有,你不能再叫我娘,得叫姐姐,外祖父和外祖母才是你的爹娘,老爷子是你的祖父。你愿意吗?”

“我愿意。”木沐抱着新出炉的姐姐不肯撒手。只要不把他送走,叫他gān什么都愿意。

“木沐好乖。日后你只能私下叫我们,别让外人听见,否则他们会对你不利。”关素衣大松口气,心里略一思量,又觉得欢喜起来。她原本就该有一个弟弟,却因战乱和族人的冷漠而夭折。木沐活了下来,这或许是老天爷在补偿她,补偿娘呢!

“好弟弟,乖弟弟。”她喜不自胜,亲亲木沐左脸,又亲亲木沐右脸,将他逗得咯咯直笑。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木沐试探xing地唤了一声,觉得很新奇便又连唤几声,很快就适应了辈分上的转变。姐弟俩抱在一块儿玩闹,感觉比做义母、义子时更亲近。

“夫人,我来赴约了。”圣元帝站在门口,笑看屋内二人。

木沐吓了一跳,连忙往姐姐怀里躲,小猴子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跐溜一下爬到男子肩头坐定,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一只鹩哥飞进来,站在小猴子头顶,边用尖喙啄它耳朵边“大郎、大郎”地叫唤。

“它认识大郎。它是谁?”因为小动物的光临,木沐恐惧消减,指着鹩哥儿询问。

“它是小哥儿,是大郎的兄弟。”

“可它是鹩哥儿,大郎是猴子。”木沐从姐姐怀里钻出来,怯生生地跑到圣元帝跟前,伸出小短手,似乎想把小猴子抱回来,却又够不着。

“没有血缘也可以是亲人,就像我和你一样。”关素衣趁机教导弟弟,然后给金子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木沐抱走。

却没料圣元帝忽然弯腰把小家伙抱起来,扛在自己另外一边肩头,低笑道,“这就是我新出炉的妻弟关木沐?比别家的小崽子可爱多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平生最恨小崽子,看见他们就远远躲开,唯独夫人养在膝下的这位,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中原文化果然博大jīng深,“爱屋及乌”一说简直再贴切不过。

木沐先是吓了一跳,被他扶着腰掂了掂,又绕着屋子走了两圈,这才笑开了,抱着他脑袋问道,“你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你姐夫。”圣元帝哈哈一笑。

“忽纳尔,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关素衣气得脸颊通红。

“既然夫人嫌弃我乱说话,那我这就离开好了。”圣元帝放下木沐,作势要走。

“别,你留下。”关素衣连忙上前拦门,又把木沐从他怀里夺过来,jiāo给金子带走。木沐有些不放心,临出门前奶声奶气地jiāo代,“姐姐别生气,好好跟姐夫说话。”

不等满脸无奈的关素衣回答,圣元帝就低笑起来,许诺道,“小舅子放心,你姐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会儿便好。这是姐夫送你的见面礼,好生收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塞进木沐怀里。

木沐到底是男孩子,很喜欢刀枪剑戟等物,连忙紧紧抱在怀中,十分有礼貌地说道,“谢谢姐夫。”二人出了房门,把小哥儿和大郎也带走,屋里彻底安静下来。

关素衣略微平复羞臊的心qíng,伸手相邀,“请坐,喝茶。”

圣元帝在她对面落座,端起茶杯喟叹,“我还是第一次受到夫人礼遇,今日值得纪念。”

关素衣咬了咬牙,继续道,“想必金子已经告诉你了吧?改户并非难事,然而把孙子改为儿子,这便乱了伦常,怕是有一番折腾。我爹爹虽然人缘不错,树敌却也不少,朝上朝下处处都是盯着他的眼睛。他若为了改户一事上下打点,四处奔波,被政敌抓住把柄参一本,必会影响他仕途。族人收到消息,也会对咱家群起攻之,届时木沐便危险了。我想求你悄悄把他的户籍改了,也好给他一重保护。”

“既已明白会坏了太常仕途,夫人缘何告诉我?难道不怕我记太常一笔?”

“你不会。”关素衣微微笑了,“借你一句话,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才会如此。”

圣元帝心尖颤了颤,叹息道,“夫人你变坏了。你现在就像个无赖。”

“我原本就是这样,只是你把我想得太好罢了。我的确很无赖,仗着你的喜欢便肆意妄为;我也很矫qíng,一面拒绝你一面享受着你带给我的快乐与便利;我还口是心非,明里对你以死相拒,暗地却为你的倾心感到窃喜与得意。没事的时候我希望你有多远走多远,有事的时候又第一时间想起你,请求你为我披荆斩棘。我偶尔想让你对我死心,偶尔又想让你爱我更深。你瞧,我就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自相矛盾的人。我拒绝着你,利用着你,吊着你的胃口,不想接受又不想失去,简直虚伪得令人作呕。你若是觉得我打破了你内心的美好想象,便趁早离开吧。”关素衣慢慢剖白着内心,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要说这些话。

圣元帝听愣了,恍惚片刻才道,“夫人,我现在不仅不愿离开,反倒更爱您了。您的不完美,恰恰就是我眼中的完美。”

☆、第134章 打赌

关素衣正难堪地等待着圣元帝的嘲笑,却没料竟会听见又一次告白。她脸颊一层一层爬满红晕,然后扭过头去,不敢看他充斥着爱意与狂喜的眼眸。

圣元帝勉qiáng压抑着心中的激dàng,哑声低笑,“夫人您知道自己方才在gān什么吗?您把您的心剖开给我看。这一点,您有对别人做过吗?帝师、太常,关夫人,他们了解真正的您吗?”

关素衣耳尖微颤,越发不敢看他。她怎么可能再对第二个人说那些话?她是关氏嫡女,是贤良淑德的典范!

圣元帝越笑越大声,温柔缱绻地道,“夫人对我不是没有感qíng的,否则不会舍不得失去我。但你又不敢接受,是在担心什么呢?担心入宫之后我的心会变,担心失去宠爱无法存活?夫人如此大胆刚qiáng,就不能尝试着往前迈步吗?您起初不想和离,现在不也过得很好?待您入宫,我必定会好好珍惜您,椒房独宠,尊贵无匹。”

“椒房独宠的下场或许是bào死冷宫。”关素衣终于转头看他,眼底再次浮上抗拒。

“说到底,您就是不敢信我罢了,那我说再多也无用。”圣元帝无奈扶额。夫人真是固执,刚打开的心门这么快便关上了。

关素衣差点被这人拐去,心里不由警醒起来,直言道,“你若是帮木沐改了户,就算我欠你一次。”

“那你用什么来还?”圣元帝紧追不舍。

“除了入宫,什么都可以。”

圣元帝眼眸微微一暗,指着自己嘴唇说道,“那便亲我一下吧,嘴对嘴,舌缠舌。”

关素衣被他直白的要求弄得满心羞恼,立刻便想拒绝,又怕他甩袖走人,日后再去相求恐怕会大肆抬价,越发留难。然而叫她慡快答应,心里又十分不甘,只能用冒火的眼眸瞪视。

好不容易占尽上风,圣元帝自是不会轻易让步,拍拍衣摆便要告辞,“既然夫人觉得为难,那就算了。反正太常手段不差,找人打点一番也能成事。但这个违背伦常的把柄就算是捏在户曹尚书手里了,少不得被他辖制一二。清官难当,些许污点就会身败名裂,你让太常好自为之吧。”话落人已走到门口,脸上透着漫不经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