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4)

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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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之后,风声更紧了。浣青独自坐在桌前,听着那雨珠儿打着窗纸,淅淅簌簌的,又听着那风声,把窗槛震动得格格响,就更加没有睡意了。扬着声音,她喊:“佩儿!”佩儿立即走了进来。“是的,小姐。”

“给我研磨,准备纸笔。”

“又要写东西吗?其实,不写也罢,每回作诗填词的,总要闹到五更天才睡。”

“你嫌麻烦就去先睡,我不用你服侍。”浣青不高兴的说。“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唠唠叨叨的!”

“哎哎,好小姐,人家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就不再说了,行吗?”佩儿说着,走过去准备着纸笔,一迭米色的花笺,整齐的放在桌上,研好了墨,把两支上好的小精工架在笔山上。她就走开去给浣青重新斟上一杯好茶,又把香炉里添满了香。

再去取了件白缎子小毛边的团花背心来,央告似的说:“小姐,好歹添件衣裳,总可以吧!你听那雨下大了,天气凉得紧呢!”浣青看着佩儿,那丫头满脸堆着笑,手里举着背心,默默的瞅着她。浣青忍不住噗哧一笑,穿上了背心,喃喃的说了句:“拿你这丫头真没办法!”

就在桌前坐了下来,先端着茶杯,啜了一口,然后提起笔来,静静的凝思着。佩儿早就识趣的退到隔壁的小间里去了,她知道浣青作诗时,是不愿有人在旁边打扰的。

屋里静悄悄的,浣青提着笔,望着面前的花笺。听窗外的风声,已一阵比一阵紧了。清明节早就过了,残春时节的夜雨,别有一份特殊的凄凉意味。想起自己,父母早丧,孤苦无依,恶叔无赖,竟卖入风尘,而养母嗜财如命,自己前途堪忧。想将来,一定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不禁感怀万端。再听雨声零乱,更鼓频敲,心中就愈加烦恼。把笔蘸饱了墨,她在那纸上,一挥而就,洒洒落落的写下了一阕词。刚刚写完,只听到屋外一阵骚动,接着,就是养母那兴奋的、尖锐的嗓子,在外厢里嚷着:“浣青哪,狄少爷来了!”

狄少爷!浣青心里猛的一跳,只怕是听错了,而心脏已擂鼓似的猛敲了起来。坐在那儿,只觉得手脚软软的,动也动不了。佩儿早从里间里跑了出来,投给了浣青又兴奋、又喜悦、又神秘,而又会心的一笑,就赶过去掀帘子,接着,就似喜似嗔的在那儿埋怨了:“狄少爷,你再不来呵,我们小姐可要生气了呢!”

狄少爷!真的是他了!浣青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来,已分不出心中是喜是忧,是感动,还是伤心。扶着桌沿儿,她盈盈起立,呆呆的望着房门口。从那佩儿拉开的珠帘里,狄世谦已大踏步的跨了进来,一袭薄呢罩袍,已半被雨珠所淋湿了,肩上、袖口、下摆,都是濡湿的,连发际和头巾,都沾着水珠儿,看来多少有些儿狼狈,却仍然冲着浣青笑,一面说:“我只怕你已经睡了。”

浣青回过神来,这才走上前去,默默的瞅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半晌,才逼出一句话来:“你都淋湿了。”

“没什么,打了伞,但是风狂雨骤,实在挡不住。”

“跟来的人呢?”

“我只带了小书僮靖儿来,你妈已经叫人安置他了。”狄世谦说。浣青点了点头,用一对期盼的眸子瞅着他。

“那么?”她低低的问。

“除非你赶我,”狄世谦接口:“否则,我可以留到天亮。”

浣青垂下头去。佩儿已斟上了一杯热茶,又捧出四碟小点心来。浣青低声的说:“佩儿,叫厨房里烫点热酒,再准备几碟酒菜,狄少爷淋了雨,得喝点儿驱驱寒气。”说着,她伸手摸了摸狄世谦的衣襟:“宽了这件罩袍吧!”

“好的。”狄世谦脱下了那件罩袍,佩儿立即接过去,叫人烘干去了。屋里剩下了狄世谦和浣青两个人。狄世谦伸手托起了浣青的下巴,仔细的审视着她,浣青害羞的把头转向了一边,睫毛就垂了下去。狄世谦皱皱眉,叹口气说:“怎的?几天没见,你好像又瘦了?”

浣青摇摇头,默然不语。狄世谦又问:“这些天做了些什么?”

浣青再摇摇头,依然不说话。

狄世谦用手扶住了她的肩,俯首凝视她,然后,他用双手捧起她的面颊来,深深的盯着她的眼睛:“怎么?你真的怪我了?”他说着,眉峰蹙了起来,眼底一片心疼与无奈之色。“你不知道,浣青,我来一趟实在不容易,两位老人家管得严,我的那位又盯得紧,今晚,还是侯家请客,就托言在他家过夜,才溜了来的。”

浣青又一次摇了摇头,眼里已漾满了泪,挣脱了狄世谦的手,她轻声说:“别说了,我都了解。你人来了,也就好了。”

“那么,干嘛生气呢?”

“人家是气你,这么晚了,也不乘辆轿子,就这么淋了雨来了,也不怕生病。”浣青婉转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