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公开较量

2019年12月2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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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坐着五个人,陈沐涵、陈南、沈松韬、索静如和董悠然,会议的召集者显然是索静如,参会的五个人对于这个非计划中的临时会议以及它的主题都有些奇怪。

“今天这个临时会议主要是有两个议题。首先,是欢迎沈总的加盟。沈总是业界公认最优秀的经济法学方面的专家,也成功地主持过很多知名企业的并购与重组,我们希望借助沈总的专业和资源,完成公司最重要的跨时代的重大转折。来,我们欢迎沈总!”索静如的开场白说得十分得体,但似乎抢了陈沐涵的风头,进一步突显了自己的地位。

掌声中,董悠然的目光下意识地去看陈沐涵,他一如往昔的平静与沉默,只是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在里面读出了暗示,是无奈与安抚。

是指对于索静如的做法的无奈,让自己稍安,一切他还有回旋余地,未必要与她做口舌之争的意思。

那份暗示透着一种了然与默契,董悠然微微心安,却不知两人这种无声的交流看在另外两个人眼中又徒增新的烦恼。

掌声过后,索静如继续说道:“悠然是营销方面的专业人士,对公司业务非常熟悉,这段时间工作重心也要做相应的调整,以配合沈总工作为首要任务。”

她平静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商量,但却不用垂询当事人意见,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指令,不是命令却已经一锤定音。

董悠然不知道索静如是什么时候开始与沈松韬接洽的,但感觉上他们已经形成了联盟,她是想借此让自己和陈沐涵划清界限。原本自己可以拒绝这个决定,可是现在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对于陈沐涵,她也是想回避的。

于是,她只得保持沉默。

谁也不会想到,提出疑义的竟然会是陈南,她说:“这样安排好是好,只是全国市场的增量、新品牌的营销推广,原本是依靠董总监率领市场部、产品部推进的。那么接下来,这块工作是停滞还是另有安排?”

陈南的问题正是董悠然的担心。

索静如点了点头:“陈副总是主管销售的,考虑问题一切以销售为先。是这样的,考虑到悠然的精力调配,我提议由原来的品牌经理郑爽升任市场总监,负责全国市场部和产品部的工作。当然,在技术层面上,还要多听取悠然的意见。”

这显然又一次超出了董悠然的预期。

提升郑爽于公于私,都不是时候。

郑爽是董悠然的得力干将,但她没有帅才,不可能主掌全局。对于营销推广虽然程序和一般的操作特点她是清楚的,可是缺乏创新的意识与最大化利用调配各种资源的能力。这个时候让她接手,风险很大。

于私,董悠然首先想到的是,这是索静如又一次的架空策略。

自己这个营销总监主管全国的销售与市场,原本就是通过市场来调控销售,以此才能实现目标。因为整个销售体系依旧被那些老人把得死死的,除了北京是自己一手调整的,深、广、吉、鄂等地渐渐向她靠拢,蒙、黑、湘、赣原本是骑墙的,可是还有江、浙、闽、川那些老顽固十分棘手。

通过自己手中掌握的市场资源与推广费用,进行利益分配导向的平衡,才有可能真正掌控全局。如今索静如把市场从自己的职权范围中划走,只留下一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销售体系,就像留下一辆没有油的车,自己如何能驱动呢?

董悠然不得不开口,只是她晚了一步。

陈南说:“这样最好,还是索总想得周到。郑爽是董总监一手带出来的,由她接任必然比从外面招聘一个新人稳妥。而且我想董总监也一定会耳提面授,将自己的锦囊妙计悉数传授的。”

索静如笑了,眼睛看着陈南,余光却瞄着董悠然:“刚才我跟郑爽谈话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怕悠然不高兴呢。”

陈南也把目光投向董悠然:“不会吧?”

“当然不会。”索静如笑意更浓,“我当时就跟她说,悠然的职业素养和胸怀在那儿摆着呢,怎么可能因为下属升职会不高兴呢!”

沈松韬有些莫名其妙,会议一开始,他就感觉出有些不对劲,隐隐地觉得似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指向董悠然。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如此聪慧的董悠然在办公室里会这样被动。他的概念里,在职场上她应该是凌厉如剑、快捷如风的,她不该这样让自己陷入窘境。而这些女人的对白与过场,分明让他感觉到了职场版的《金枝欲孽》。

他倒很想看看,一向泰然自若、自信满满的职场达人董悠然是如何为自己解“扣”儿的。

然而董悠然却什么都没说。

一直沉默的陈沐涵开口了:“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的管理体制是不是过于庞大官僚了。”

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便是陈沐涵,他通常不表态,轻易不怎么说话,发言时更是惜字如金。很少见他慷慨激昂、长篇累牍、絮言不止。可是,一旦他开口了,便有一种能力,让你觉得他一语中的,一下子找到问题的核心所在,一击而中,让人莫不遵从。

他说:“以前,我也听过一些关于企业管理应当扁平化的观点。对此,我当时有些不以为然,虽然扁平化可以提高效率,但员工上升通道被削减了。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在一个公司里,职位层级越多,薪酬越有吸引力,上升速度更快,对员工的激励越大。于是,动力决定业绩。这是企业和员工双盈的一个结果。”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终落在索静如的身上,仿佛这番话是专门对她而讲的。

索静如点了点头。

“但是,事事都有悖论,都有两面性。咱们的体制是能最大限度地刺激员工,有清晰明确的上升空间。可是矛盾又来了。多头管理,错综复杂。就说现在,咱们五个人,都是公司高层,都是老总级的职称。可是细数数,除了咱们五个,行政总监、人事总监、生产总监、财务总监这些职能部门不说了。就说销售体系,华北、华东、华南、西南……光大区总监就六个。”

在他说话的时候,是绝没有人敢打断的。

大家的目光都盯着他,只有董悠然游离了,她只盯着会议室角落里的那盆心叶藤,仿佛它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如果职位扁平化管理,那样一来级差便少了,员工的上升空间也就小了,这与您一贯的做法是相左的。”索静如轻声慢语地接了一句。

陈沐涵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很多事情是我们自己没想明白,思想被禁锢住了。扁平化、级差小,可以走专业体系。没有那么多的主管、助理、经理、总监,但每个职位可以从专业性上多分层级,拉出区隔。一样可以鼓励员工。关于管理体系和组织结构的问题,我今天只是一个提议,沈总和悠然,你们可以去探讨。”

他把目光坚定不移地投向了沈松韬,最终却定格在董悠然脸上,他说:“我今天想强调的是,职位本身的需求决定了我们应该从哪个角度去甄别人。企业苦恼的是没人可用,而员工抱怨的是没遇到伯乐。其实,要想各得其所的前提是各有其才。就像今天,咱们讨论市场总监的人属问题。我想先问,市场总监需要什么样的素质和能力?”

所有人沉默不答。

索静如面上有些微微变色,这几乎是20年来,两人第一次将矛盾公开在外人面前,而且是为了公事。

可是彼此都清楚,争论的焦点又何止是公事本身呢?

“陈总的意思,我这个提议草率了?还是郑爽不具备这个资格?悠然,你说郑爽能力与素质如何?”她一面直接回答了陈沐涵,又同时把难题踢给董悠然,就算今天自己的提议被否决,董悠然也没有全胜,至少郑爽这根钉子是埋下了。

董悠然不得不出面应对:“从专业层面上讲,谈不上够不够格……”

陈沐涵看出她的为难,把话接了过去:“我不是指专业层面,专业层面是满分,也不意味着一定要走上管理岗位,当管理者。我的意思是说,称为总监或是经理,应该是公司的中流砥柱、神经中枢。从这个层面上讲,现在把郑爽提起来,似乎太难为她了。”

“陈总把问题想得太过严重了。”索静如目光如炬,直视着陈沐涵,“若在平时,这个位置是需要雄心勃勃、充满激情又思维缜密的人,就像悠然。可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计划都是一早订好的。我们只需要一个具备执行力、了解业务情况的人就可以了,也许她没有雄才伟略,但是她踏实、认真又安于现状,这就足够了!”

显然,索静如不再幽雅淡定了。

她的最后一番话里裹挟着她对于董悠然含沙射影的否定与不满,并最终发表了自己的终决裁定。

气氛很不好,凝重得似乎可以听到大家的心跳声。

长时间的沉默,陈沐涵自顾抽着烟,吞云吐雾,仿佛气定神闲,但任谁一眼望去便可以看到他的隐忍与压抑。

索静如铁青着脸,始终不再开口。

她把难题丢给了陈沐涵,这个时候,就看他给谁留面子了。

一直保持缄默的董悠然开口了,她说:“陈总的考虑是站在全局上的高瞻远瞩,而索总的提议是从现状出发的,两者并不矛盾,这中间是有结合点的。我想,就按索总的意思办吧。郑爽来挑摊子,我会给她全力支持的。”

说完,她站起身走出了那间让她无比压抑的会议室。

她矛盾,今天的会议让她很意外,不是因为索静如挑起的新的事端,而是因为陈沐涵的态度。她原本以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一种错觉。

但是现在,居然成了现实。

陈沐涵为了维护自己,公开与索静如在会上争执起来,两人各不相让,这样的局面让她始料未及。因为,原本她还可以有半年的过渡期,现在她反而茫然了,这种情况下,自己是不是应该退出呢?

径直回到办公室,拿了包,没有半分钟的迟疑就走出办公区,从电梯来到停车场,只想甩掉所有的烦恼。

偏偏自己糊涂了,在B2找了一圈,没发现自己的车,这才想起应该停在B3,重新返回电梯间的时候,偏偏碰上了他。

像一尊雕像一样矗立在她面前,紧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像透视镜一般,让人很不自在。同样,他所说的话也很直接:“恕我直言,以前你会拿齐建斌当挡箭牌,但是今天我才知道,真正存在你心里的那根刺是什么?”

“好了,这个话题,我们讨论过太多次,我不想再说了。”董悠然仿佛很累,她试图从他身边绕开,却被他强拉回来。

“又想逃避吗?”他抓住她,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四目相对,“因为他,陈沐涵,对吗?”

“你胡说什么?”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你很清楚我是不是胡说。我想这也正是你们那位索副总请我来的真正原因。”他说,“是什么?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慕钱财、贪恋男人地位的女人。”

“我当然不是。”她说。

“我替你说,或许你自己都没看清自己的心。”他说,“因为他的眼神,时而流露出来的无奈与无助,深处困境中欲罢不能的挣扎。因为这个,你才这么坚定地留在这儿帮他。”

董悠然没有反驳,他的话好像没有丝毫根据,可偏让人无言以对。

“因为齐建斌是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离开了。那个时候,他身处困境,无论事业还是生活,你都没有帮上忙。所以,你内疚终生。直到你遇到陈沐涵,你看到他的困境、他的无助、他的挣扎,你觉得你可以帮他。所以,你把对齐建斌的愧疚补偿到他身上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会对处于逆境中的男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惜,总想倾尽全力去帮他,就像陈沐涵;而对于略显强势的男人,你会本能地抵触,就像对我。其实,这是一种病态。”他说的仿佛是一件与他和她都无关的旁人的事情,那样平铺直叙,不带一丝感情,就像在法庭上陈述一个事实。

而事实,恰恰是最让人无力相辩的。

董悠然沉默着,她的眼睛里渐渐被悄悄涌起的水雾所遮挡。

“没用的。”他说,“你的心理是病态的。一个病人,怎么可能去拯救另一个病人。”他俯下头,第一次郑重又带着坚定不移的决心,给了她最为深情的一吻。

这一吻,天长地久。

如宣言一般,他决定不再等待,不再默默守护着等她自己平复那个伤口。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走近她,她自己是永远不可能让那个伤口愈合的。她会残忍地一次次将结好的痂撕裂。因为,她根本不想走出那段阴影。

那是过于完美的人对于自己的错误的一种永不宽恕的惩罚。

正像他所言,她,是病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