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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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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不成声。

「妳怀孕了?」陌生的声音响起。

银发,白衫,淡金瞳。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来,十指尖尖,点点锐利的光。

「妳、怀、孕、了!」这次不是问句。他一字一顿,似是从紧咬的牙间硬挤出来。

兰芷遍体生寒,颤得说不出一个字。

篱落停在她面前不远处,没有再上前,淡金色的眼厌恶地看着眼前捂着腹部不断往chuáng内缩的女人,「那个书呆子娶妳就是为了这个?」

见兰芷点头,白纱衣无风自动,他手起掌落,坚实的杉木桌化作一地白粉。

「我……」兰芷挣扎着想要辩解,「我……我只是想保住这个孩子……我……」

篱落不客气地打断她:「所以妳就可以不顾别人的处境?」

泛着金色的眸子似是看着兰芷又似看着别的什么,先前怨毒,后又流露出一点哀悯。

「凭什么?就因为他之前吃了妳家一口饭,还是因为穿了妳家一件衣?所以让他戴着顶绿帽替别人养孩子!柿子软就拼命地捏是不是?妳顾着妳的孩子,所以就可以不管别家孩子的死活?

「算好了对不对?苏先生心肠好,哭两声就一定会点头;苏先生老好人,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好好对待;苏先生面子薄,老婆红杏出墙也不敢骂一声『贱人』……对不对?嗯?」

深吸一口气,篱落抬脚出门,「同样都是人,不要以为别人的心就不是ròu做的;没有说『不』,不代表就是甘愿。妳好好记住!」

走到院子中,肥大的母jī领着群小jī排成一行散步。见着篱落,母jī「咯─」的一声尖叫,不顾小jī就扑腾着翅膀往墙上跳。

小jī们也摇摆着四下逃窜,蒙头一跑,两只撞到了一起,腿软得再站不起来。一时间,「咯咯……」、「唧唧……」的jī叫声伴着里面兰芷的哭声,好不热闹。

去!一脚踢飞那只晕倒在他脚边的小jī仔。瘦成这样也敢送上门,还不够你狐大爷塞牙fèng的,长几两ròu再来!

这一天,篱落没有去别家蹭饭。苏凡有些讶异,随即盛了碗米饭送到他手上。

菜色很简单,炒青菜,炖jī蛋。狐狸意外地没有吵闹,一口一口低头扒饭。倒是苏凡觉得不自在,拉过那碟青菜,把jī蛋往篱落面前推了推。

篱落抬起头,嘴动了动,一声不吭地端起青菜全部倒进自己碗里,和着米饭一大口一大口咽下去。

不一会儿,他一抹嘴说了句:「吃完了。」就扔下舔得gāngān净净的饭碗,跑回常坐的软椅上坐下,眨巴着眼看苏凡收拾。

苏凡知道他有事,柔声问道:「怎么了?」

「……」篱落没有回答,撇开视线看墙上自己挠出的印子。一道一道,jiāo错纵横,像是张网兜头罩下,困得人喘不过气。

苏凡没有再追问,想他要是想说,总有会说的时候。

果然,洗净了碗筷回来就见篱落正候在桌前。

「有什么就说吧,憋在心里难受。」

篱落避开苏凡的视线,「我……我去找过隔壁那个、那个兰芷了……她怀孕了……」

「是我的。」苏凡平静地回答。

「呵……」轻笑代替了方才的局促,狐狸抓着苏凡的肩头发问:「你的?呵呵……你当我闻不出来么?那女人身上沾着láng气!你什么时候成了lángjīng了?还是只色lángjīng?嗯?」

「我……」苏凡语塞,不禁想后退。

篱落不依不挠地跟进,「绿帽子那么好看?你这个滥好人当真是越当越滥了。」

脸上的表qíng是刺人的轻蔑,话语却有点训导的味道,让苏凡想起当年的夫子。

「君子与人为善,但并非有求必应啊。苏凡,如若一个人连自己都顾不来,又如何奢谈他人?如此,对方心中必有愧疚,又如何喜悦得了呢?」

苏凡轻轻抚上篱落的肩拍了拍,让他不要激动。随后才开口:「按照庄里的规矩,姑娘家未婚先孕是要沉塘的。一尸二命啊……她既来求我,我自然……」

「所以就答应了?」

「救人也是积善行德的事。」

「如果以后她又要跟别人走呢?」

「她嫁与我原本就是屈就,如果……那我当然是不能阻她前程的。」

「你……」狐狸气得哑口无言,「你就不想想你自己么?到时候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你都不顾吗?」

「这样的事,别人要说也是拦不住的。再说,我一个人也惯了……」苏凡淡然。

「好!那你就好好戴着你的绿帽子吧!」

篱落放开苏凡,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肩头隐隐作痛,是篱落方才太用力了。苏凡揉揉肩,靠着篱落的软椅坐下,温温地,还残余着那狐的温度。

一个人惯了……一个人,怎么习惯得了?

狐狸没有再回来。苏凡想,他大概是回山里去了吧?

看着空落落的屋子,心里空落落地。不过才一个月而已,过去二十年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吃饭时,不自觉地就摆出了两副碗筷;在学堂教书时,总想着晚上该不该添个菜;晚上一个人看书时总要起身去里屋看看,怕他不安分,踢了被子。

庄里的人们问起,怎么最近不见你家表哥?苏凡含糊地说:「他有些事要办,不久就回来。」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篱落尚没有半点音讯,兰芷又行踪不明了。

那天一早,王婶家的院子里就闹腾开了。苏凡被「砰砰」的拍门声惊醒,起身一开门,王婶披头散发地跌进来,抓着他的手臂问。

「苏凡、苏凡,你见过我们家兰芷没有?啊?她来过没有?」

随后呼啦啦拥进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她王婶,您别急,咱再好好找找……苏凡哪,你也别急啊!」

「就是,咱庄家家都是厚道人,连只jī都没丢过,何况一个大活人!」

「我看哪,兰芷一定是一大早上城里买针线去了。咱再等等,顺便再去问问迎香她们几个平常跟她要好的。」

「对、对,我现在就去把我们家迎香叫过来问问。王婶妳先别慌,啊……」

「……」

苏凡忙问:「怎么了?」

「兰芷……兰芷她……昨晚还好好的……半夜我起来上茅房还见她房里亮着灯……等过了一会儿,我就听院子里的jī叫得急,就起来看看……就看见……看见门半开着……回头进兰芷屋里一看……就没人了!

「天啊!这可叫我怎么活呀?兰芷啊……我家死鬼死得早,我就兰芷这么一个命根子呀!这叫我以后到了地下怎么跟那个死鬼jiāo代呀!我、我不活了呀!」

说着就要往那土墙上撞,叫人急忙拦住了。人们又围着劝她。庄里几个平素心肠软的女人看不下去,也跟着抹泪。

苏凡被紧紧抓着,不知该怎么反应。旁人以为他是被惊到了,毕竟是快过门的妻子,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确实难办,就又来劝他,让他放宽心,人总能找到,不会耽误他的好日子什么的。

苏凡都没有听,愣愣地想着那一晚兰芷泪流满面的脸。

「他……他根本不知有这孩子,每次都是他找来……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找他……这三个月,他就再没来过……我……就请苏先生可怜可怜这孩子吧……」

「篱……」习惯xing地回头想听听他怎么说。看到空空的软椅才想到,那只狐已经离开三、四天了。

兰芷失踪的事在靠山庄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茶余饭后,劳作间隙,人们聚在大树荫下谈论得最热烈的就是这个。

而且越说还越玄乎,二傻坚持说那晚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王婶家屋顶上刮起了一阵怪风,别处不觉得,一到王婶家门口,就觉得那风刀子似地割人。

铁半仙说那是兰芷他爹在作怪,把亲闺女招下去贡给阎罗王,投胎时就能选个大富大贵的人家。

跳大神的何仙姑却说那是王家的祖坟没弄好,撞了星君出行的道了,星君一恼,就把兰芷抓了去,她前几天就看到有白影进出王婶家,那是星君在探路哪……

不是自家的事,虽嘴里叹着可惜了这么好一个姑娘,各人心里终不会有太大的哀伤。只有路过王婶家时,里头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让人觉得心里头紧了一紧。

于是,凡是家里有闺女或者年轻媳妇的人家,都找人给自家的大门多打了把大锁,庄里威望最高的李太奶奶说搞不好这是出了采花贼,jianyín不算,还要毁尸灭迹。

苏凡的日子还是照常,只是人们看到苏凡时眼里的同qíng更明显了。人们会说:「苏凡啊,那个爹娘死得早的苦命娃,好容易要成家了,新娘子却不见了,身边连个伴都没有……真真是可怜……」

一转头看到苏凡正巧在后头,就露出个尴尬的笑,说:「苏先生啊,有兰芷的消息没有?总能找到的……莫急莫急呀。」

苏凡勉qiáng回了个笑,一低头匆匆走了。

回到家,早上临走时摆在桌上的饭菜还放在那儿,那张软椅上也没有有谁坐过的迹象。苏凡站了会儿,去把饭菜热了坐在桌边吃,一筷子一筷子放到嘴里,没有半点滋味。

「……身边连个伴都没有……真真是可怜……」

手一抖,他看着那软椅再吃不下了。

吃了饭去王婶家,王婶还靠在chuáng边垂泪。苏凡进去安慰她。

「苏凡,这事……王婶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jiāo代呀!」拉着苏凡的手,王婶圆圆的脸看起来瘦了一大圈。

苏凡说没事,先把人的下落打听到才是正经。

如此这般说了一会儿,王婶显然有了点jīng神,絮絮地说了些别的。苏凡这才小心地退出来。

看来兰芷是去找孩子那爹了,苏凡推测。

只是心还悬着,这两天做梦老梦到那夜的雷雨,天崩地裂的样子,似要毁了所有一切似地。

梦里总会跃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雷光一照,是只通身雪白的狐,淡金色的狐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直直地,直直地,后来竟从里头流出两行血来。苏凡惊得醒过来,浑身冷汗,心如擂鼓,下半夜再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