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页

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骗谁呢?庄东边小果林旁只住着管家大婶。哪来的你呀?还你娘亲……」

「管家大婶就是我娘亲!」小狐狸大声道,泪「扑簌扑簌」落得更凶。

「你?」苏凡吃了一惊,赶紧去把小狐狸抱来又放到地上。

「先生。」

「管儿?」

小狐狸就地一滚,竟变成了一个孩童模样,黑发垂髫,只一双哭红的眼睛透着些许琥珀色。仅见他唤了苏凡一声,就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娘亲病了,我没钱请大夫……先前的药都吃光了,药渣滓都来回熬了几遍熬得都没味儿了……娘亲吃不下饭……我就想……就想……」

「就来偷jī。」大狐狸不客气地说,黑着脸看苏凡把小狐狸抱进怀里柔声安抚。

「莫哭,莫哭,这样的事儿,怎么不跟大伙儿说?」

「娘亲说,大家都不容易,不要麻烦人家。」管儿抽泣着说。

「好孩子……先带先生去看看你娘吧。」摸着他的头,苏凡想起了自己。

当年也是如此,父亲死了,就靠母亲给别人做针线艰辛度日。没日没夜地绣也换不来一餐温饱,母亲却因此染病。

起先母亲忍着不说,到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拉着他的手嘱咐:「不要声张。穷乡僻壤的,哪家不是紧巴巴地过日子?欠了人家的恩qíng,还起来就难了……」

自己似懂非懂地点头。看不过母亲日益消瘦,就趁着夜黑跑去别人家地里挖了些野菜捣碎成糊,可惜母亲未能吃下一口。

走进管儿的家,四壁空空只点了一根快燃尽的蜡烛,漆掉了大半的破桌子上放了三、四个大碗,走近一看,都是凉了的jī汤。

「啧啧,好东西都làng费了。」篱落惋惜地说。

被小狐狸瞪了一眼,委屈地去看苏凡。苏凡拉着小狐狸的手说:「难为你了。」压根不理他。

跟着管儿进到里屋,只见chuáng上的被褥微微有些起伏,想来人是病得憔悴不堪了。

「娘亲,先生来看妳了。」管儿走上前去低声呼唤。

半天不闻响动。

「娘亲……娘亲……」管儿趴着chuáng沿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已是哭声了。

苏凡在后面站着只觉得又回到十多年前,虚软得不敢去看。篱落见他这样,走过去看了一眼,冲他摇了摇头。

眼一闭,有什么滑过了脸颊,一片湿润。是谁握紧了他的手,一步一步引着他走到chuáng前。

qiáng自镇定了下jīng神,捏了捏篱落的掌心叫他放心。又搂过管儿,「你娘已经去了……后事你不用担心。」

管儿点了点头,又趴在他怀里哭了一阵。苏凡心中也是悲痛难抑,篱落不作声,只站直了身让他靠着。

经这一宿的周折,屋外已是大亮了。jī鸣晨晓,山庄自梦中醒来,夜里的悲喜无声无息亦如生命流逝。

管家大婶的丧事是庄里人帮着办的,简单的薄木棺材、简单的豆腐席,大家象征xing地吃两口再哭两声,叨念两句「也是个可怜的人」、「日子过得不容易」什么的就散了。

最后,坟头边只有披麻带孝的管儿还不声不响地跪着,苏凡和篱落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满天的纸钱被风托高到半空又打着旋儿落下,白蝶一般,只是多了份凄凉。

「娘亲……」管儿低低地唤了一声,嗓音沙哑,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管儿……妳家管儿他,一年前就没了……都是我不好……」

一年前,溪水边。

后山上耐不住寂寞的小狐狸时常化作了人类孩童,偷偷溜下山来玩。久了,就与庄里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爬树、偷桃、挖野菜、逮蛤蟆……哪一样都比山上清苦的修行来得开心。唯独有一样狐狸不敢做,便是下河。

狐狸生xing畏水,打死不肯靠近那清河一步,每回都是在岸边百无聊赖地帮着看衣服。人类的少年在水中如鱼儿般自在,欢笑、打闹,皆不与他相gān,说不羡慕是骗人的,偏偏有人起哄。

「褐儿是胆小鬼!」

「褐儿比女孩儿还胆小呢……」

「褐儿,怎么不下河?下河呀……」

「褐儿,是不是害怕呀?难道你是不敢脱衣服的姑娘?哈哈哈……」

狐狸xing子急,受不得嘲弄,涨红了脸跑到水边就要往河里跳。

「别听他们胡说。」处得最好的管儿游上岸来阻他。

他偏不听,赌气地一路跑到河下游。下游河水湍急,一路奔腾汇入靖江。

河水粼粼,在眼前一波一波地dàng漾,怎么看都觉得会有怪物潜在水底,等他一入河就尸骨不存。

「褐儿、褐儿……」他跟着他一路跑来,一声声的叫声听在耳里就想起方才的笑声。

于是他牙一咬,眼一闭,腿一蹬,彷佛是回到了后山寒冷的冬季,浑身冰冷还伴着阵阵刺痛。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握在了掌中,恣意翻滚、戏弄着推往前,半点由不得他挣扎。又有一股力道加在了他的身上,拼了命地将他往后拉。

身体随波沉浮,感觉在一点一点上升。终于,能够大口地呼吸,体温慢慢地回复。他睁开眼,自己竟是在岸上。水里有什么一起一伏,被水流冲向远方。快要看不见时,那东西转了个身,管儿。

呼吸停滞,心疼得彷佛长老手中的棘鞭正一遍遍地抽打上来。

变回了狐身在庄子四周游dàng,慢慢从人口中听说,管儿只有个娘;管儿的娘得病了;管儿整整两天没有回家;管儿的娘急得病更重了……

晚上在河边坐了一晚,什么都没想,心里清明得好似入了道。

第二天一早,他推开破旧的木门,「娘亲,我回来了。」

往昔的qíng节一点点从口里说出来,一年来任何人都不敢告诉,压抑得辛苦。

「对不起……」坟前的人是管儿,也是褐儿。

苏凡走上去安慰他:「管家大婶人好,不会怪你的。何况,这一年你也替管儿尽足了孝道。天晚了,你快起来吧。」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回后山吗?」篱落问他。

管儿站起身,慢慢道:「我的命是管儿救的,那我以后自然就是替他活着。」

苏凡点点头,「你放心,这事我们不会与第三个人说。只是你一个孩子一个人住总是不妥。不如……」

「我们去和族长商量,找个好人家收留你。」篱落眉尖一跳,赶紧拦下他的话。

「这……」苏凡疑惑地看着篱落,大狐狸心虚地别开眼看天。

「先生……」小狐狸察言观色,只拉着苏凡的袖子。

「喂!小鬼,少在你篱大爷面前耍花样!」大狐狸想拉开他揪着苏凡的手,小狐狸打蛇随棍上,gān脆抱住了苏凡的腰。

「先生,管儿现在没了娘亲,是无家可归了……先生当真忍心让管儿寄人篱下么?」

苏凡为难地看篱落,「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而且与你又是同族……」

「哼!」篱落转过头,恰好看见抱着苏凡的小狐狸冲他得意地一笑。

想要转身就走,苏凡伸手牵住了他,篱落脸上一红,趁苏凡不注意,在小狐狸ròu嘟嘟的脸上恶狠狠地掐了一把,小鬼瘪了瘪嘴没敢哭出声,心里这才舒服了些。

算了,以后就权当书呆子多养了只jī。篱落安慰自己。

因为小狐狸的介入,大狐狸的逍遥生活彻底结束。

有时,大狐狸坐在椅上无聊地看着院子里的jī。想着是把杂毛的那只蒸了好吃,还是把黑毛的那只红烧了才妥当。

小狐狸就端着个盆满院子给jī喂食,摸摸那只的毛再碰碰这只的冠,完了就从jī窝里摸出两、三只刚下的蛋跑去给苏凡看,「先生、先生,你看,huáng毛今天又下蛋了!」

苏凡就放下书抚着他的头夸他:「管儿是越发地懂事了。」

「那是先生教得好。」小狐狸马屁功夫一流。

果然,苏凡的笑容更大了,抱起他放在膝头,「今天的功课可曾背会了?」

不一会儿,那边笑声不断,好一幅父子天伦图。这边的篱落红着眼看着,随手又是一墙爪子印。不懂得看人脸色的小母jī摇晃着身子在跟前走来走去,淡金色的狐眼一瞪,小母jī搧着翅膀飞上了高高的墙头。

那边苏凡转过来对他笑着招招手,篱落忙把手里的糙根扔了,狗腿地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看小鬼写书法。

「难看,跟鬼爬似的。」篱落毫不客气地评价,抢过笔在纸上「刷刷」几笔,「看,这才叫书法,知不知道?还不去把它裱起来挂着?」

「果真有些古人的品格。」苏凡看着他的字点头。

小狐狸回过头来冲他扮鬼脸,大狐狸扬扬得意地赏他一个毛栗子。

吃饭时,大、小狐狸在桌上打成一团。凤爪、青菜、土豆丝、蛋花汤。书生一声不吭地吃着跟前的青菜,大、小狐狸争论着各自该占有多少凤爪和炒土豆丝里的ròu丝。

「蹭饭的小鬼滚一边去!」

「蹭饭吃的老鬼也滚一边去!」

「偷只jī也能被逮到的无能鬼不许多嘴!」

「连只jī也不敢偷的才是无能鬼!」

「警告你,别把本大爷惹急了,不然本大爷让你家那个矮老头长老来教训你!」

「告诉你,别把小爷我bī急了,不然小爷去让你家那个棺材脸大哥来教训你!」

「……」

最后还是要让苏凡来行使分配权。

「苏凡、苏凡,凤爪本就是买给我的对不对?」

「先生、先生,我今天的功课全背会了。」

教书先生暗暗叹一口气,柔声对一脸委屈的大狐狸说:「他还小,你就让着他点吧。」

这一点分走了大狐狸大半的jī爪,于是为了补偿他,土豆丝里的炒ròu丝分他一大半,蛋花汤一人一半,炒青菜必须把分到的配额吃完,不然jī爪就全部归对方所有。

小狐狸欢呼一声低头津津有味地啃jī爪,大狐狸咬着碗边对自己说要忍,一定要忍。苏凡见他这样,就又偷偷把自己的那份ròu丝拨到他碗里,篱落一手拿着筷子,一手伸到桌子底下去握苏凡的。

以上的都能忍,最不能忍受晚上睡觉时,那小鬼居然爬上他和苏凡的chuáng!

「娘亲……先生……娘亲……先生我又梦见娘亲了……」

每晚每晚,刚睡下不久,篱落的爪子还没有搭上苏凡的身,小鬼就开始这般哭着跑上来。苏凡就起身去抱他,小鬼边抹着泪边往他怀里钻,苏凡只能无奈地看他,那眼睛里写得分明:他还小,你就让让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