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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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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也是出自爱心,如若恨到如此地步,想见她对贵武亦是爱到不能,即使灰飞烟灭也要记得他吧?」

篱落听出苏凡话中的敬佩,不由得凑到他面前,一双眼细细地打量他,「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真信?」

「你不信?」苏凡反问他。

「天荒地老的事,不到天荒地老谁也不知道。」篱落看着窗外,手中的茶盅袅袅散着热气。

苏凡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窗子都蒙了水汽,迷迷糊糊只看见白雪皑皑中一树红梅光华灼灼。

冬季农闲,家家都烧热了炕头,关起门来足不出户。学堂也放了假,苏凡便终日窝在家中看书写字。

起先管儿还闷得荒,三天两头地跑去找庄里的孩子玩耍。篱落也嚷着没意思,晃出去逛一圈,东家喝口茶西家嗑把瓜子,顺手又带回来两小坛家酿的土酒。

「人家是客气,你怎么真就当了福气?」苏凡觉得自己越发不好意思见左邻右舍了。

篱落听得不耐烦,小酒盅递过来堵他的嘴。苏凡半推半就,拗不过他抿了一口,酒xing激烈,脸皮子上薄薄发了层汗。

狐狸笑得开心,眉梢翘动,舌尖一勾,杯沿上的酒渍舔得gāngān净净。

入喉的酒就在苏凡腹中火辣辣地烧了开来,星火燎原,浑身软得使不出半点劲。

篱落只见苏凡脸色绯红,一双眼含了雾气迷迷离离看不真切,略显苍白的唇上还留着酒液,晶莹水润,竟添了几分chūn色。

「这边,也擦了。」他忍不住凑上去,嗓音暗哑,淡金瞳深如一池秋水。

背靠着墙,书生退无可退。

已经近在咫尺,肩头的乌发里掺进了银丝。

「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非礼……」脑海里依稀想起几个字,破碎不能成句。

鼻尖碰上了鼻尖,呼吸急促又极力压抑,唇瓣颤栗,舌在口中蠢蠢yù动。

「先生……」

门「匡─」的一声突然打开,冷风夹着雪花,快扑灭了炉中的烈火。

苏凡反shexing地推开篱落,胡乱抓起本书把脸埋进去,半天说不出话。

管儿的手还推着门板,瞪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张口结舌。

「小鬼,还不快把门关上,想冻死你家先生是不是?」篱落摸摸鼻子,坐回原来那张软椅,又抓了把瓜子在手里,有意无意地瞟着苏凡熟透的脸。

后来,下一阵雪,天就冷下十分。

狐狸不冬眠却也畏寒,缩在火炉边就再不肯动弹一下。苏凡由得他们去,清清静静地倒也合他的意。

看书看乏了,篱落就拉了他过去,野史外传、山间奇谈,一桩一桩地说来解闷。管儿听得咋舌,张大了嘴好半天合不上,苏凡也觉得离奇。书斋里红袖添香的画中仙,荒山中朱瓦广厦的千金女,还有风雪夜一盏幽幽摇曳的牡丹灯……

听到入迷处,就忘了外头呼啸的风雪。方才的困乏也解了,筋骨舒畅,是他悄悄靠过来在他背后揉捏挤按。

诗书、暖炉、清酒,外加身后的依靠,所谓安逸闲适不过如此。

转眼就到了年末。整个靠山庄似从冬季的长眠中忽然醒过来一般,喧嚣不可与往日相比。

杀jī宰鸭,煎炒烹炸,贤慧的媳妇个个都卯足了jīng神,要在除夕夜的饭桌上分出个高下。

戏班子又装扮齐全着在糙台子上演开了,闹天宫、瑶池会、琼台宴……都是庄里人爱看的热闹戏,皂靴过往翻腾如làng,水袖来去漫卷似云,锣鼓声三里外都听得分明。

苏凡见王婶一个人孤寂,就把她接了来一起过年。有了她的cao持,记忆中冷冷清清的年这回竟意外地有了样子。chūn联、窗花、倒贴福……都是红艳艳地,样样齐备。

chūn联是篱落抢了苏凡手里的笔写的,往门框上一贴,庄里有闺女的人家又围着好一通地夸,急忙找了红纸来也求他写,狐狸乐得快不知「谦虚」二字要怎么写了。

「他原本就不知道。」管儿噘着嘴说。

苏凡停下磨墨的手塞给他一把糖,小狐狸就奔出门找伙伴玩去了。

除夕那天一早,打开院门,竟见门口堆了一地的年货,山jī、野兔、rǔ猪、青鱼……还有不少gān货、布匹。上边放了封信,拆开一看,只写了「母子平安」四个字,底下落款是个狂糙的「láng」字。

王婶虽不识字,却拿在手里湿着眼眶看了许久。苏凡想过去劝解,她说了句:「瞧我,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吉利。」便把信收进怀里,开始风风火火地刮鱼鳞、劈大骨……管儿兴致勃勃地帮着生火起灶。

不一会儿,烟囱里就开始冒出了白烟,抬头看,家家屋顶上头都烟雾腾腾地,整个庄子都浸在了饭菜香里。

整理兰芷送来的东西时,从里头落出个小盒子,掉在了地上,滚出一小块玉佩。碧绿的颜色,纹路里夹杂着些褐huáng,对着太阳一照,就显出淡金的颜色来。正是篱落上回为了还苏凡的jī当掉的那块。

下山时,他那个贵为一族之王的大哥亲手封了他大半的法力。「是让你去给人家做家奴的,人家给什么就吃什么,免得你一个人暗地里享受。」身上便一文钱也没给他留,只这块玉因是当年大哥第一次下山后带回来亲手送他的,就一直带在身边。

篱落对着那玉佩看了好一会儿,「多管闲事的色lángjīng,又让他看笑话了。」嘴里这么说,脸上是分明带着笑的。

除夕的傍晚要祭祖,苏凡把祖先的牌位一一请出来,竟摆满了几案。

「看不出来你家也发达过。」篱落指着牌位上「银青光禄大夫苏公正先」的字样说。

「嗯。」苏凡站在案前点头。

听母亲说,先前苏家也是本朝一大望族,世袭的爵位,盛极的权势,还曾出了几位娘娘。再风光也好,败起来就是摧枯拉朽一夜变天的事。行事张扬、同僚相嫉、君恩不复,都是理由,也是气数。

小时候依稀记得家里还有些物品,赤红的珊瑚珠、宝蓝的美人瓶……日子过不下去,都拿去卖了。贱卖也罢,温饱尚不可得,谈什么风雅?

「大过年的,别木着脸。」篱落站到他身边低身说。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屈膝、下跪、叩头、祈福。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苏凡虔心诚祈:不望功名不求富贵,唯盼合家安好,无灾无祸,诸事顺宜,万般如意。

三跪九叩首,把额头抵到地。这样就很好。有人伴在身边,很好。希望,一直。

起身抬眼去看他,淡金色的眼炯炯看着自己。

烛火映红了脸。

大年初一要去城里的慈恩寺上香。

苏凡原先都不搞这一套,王婶就唠叨:「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新年新chūn的,不敬敬菩萨求个来年平安怎么行?」

便带上篱落和管儿陪着她去了。

县城里放眼望去就是满目黑压压的人头,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再挤也没见谁恼。管儿咬着火红的糖葫芦东看看西看看,看什么都觉得好奇。怕他走丢,苏凡就拉着他的手。行了几步,另一只手伸过来牵他的,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

「别走丢了。」篱落没有看他,只顾拉着他往前走。

苏凡脸上一热,终是没有挣脱。

庙里头也是摩肩接踵,人手一炷香火,大雄宝殿前的香炉都快cha不下。王婶遇上了同庄的女人,就站住了聊。管儿看和尚解签看得起劲,苏凡、篱落两人吩咐了他几句,便一同往他处去瞧。

庙门前拐过一个拐角,是座月老祠。

穿了新衣的年轻女子个个凝着脸,专心跪着求月老赐段好姻缘。篱落拉着苏凡跨进去,月老端坐在上笑得可亲。

坐下两个锦垫,篱落纱衣一掀便跪了上去,抬起头来看苏凡,苏凡只得跟着跪了。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他始终拉着他的手。

跪完起来看月老,还是那般慈眉善目,含笑的嘴角。

「像不像拜堂?」篱落在他耳边说。

「神佛面前,休要胡言乱语。」撇开头,小书生再也受不住旁人异样的目光。

又跟着人群在街上逛了一阵,身后「苏先生、苏先生」地有人叫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却是颜家那个叫颜安的小厮。

「苏先生啊,这可巧了!在这儿碰上您。前两天少爷还来信呢,我还寻思着什么时候给送到您府上。您看,竟在这里看见了!也巧,我今天还恰好带在身上了。这信是少爷嘱托要jiāo给您的,您收好。」

说着就jiāo给苏凡一封信,转身又扎进了人堆里。

「看什么,怎么不拆?」篱落见苏凡只是愣着,便问。

撕开了信封,白纸黑字只写了两行:安好。

甚念。

甚念……甚念……甚念……两个字搅乱了太平的心。

算日子,该是考完了,快发榜了吧?

第七章

过了年就是元宵,王婶念着苏凡家两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不容易,又跑来帮着煮了锅汤圆。枣泥豆沙的馅儿,咬一口满嘴甜。一贯挑嘴的篱落也吃得赞不绝口。

「汤圆、汤圆,就是图个一家子团团圆圆。」王婶说。

苏凡看看篱落再看看管儿,枣泥的香甜飘进了心里。

汤圆一落肚便开chūn了,天气回暖,学堂也上起了课。

就在此时,京里的皇榜一路贴到了这个偏远的小县城。

今次科举头名状元,颜子卿。

朱笔御点的状元郎,品貌双全的大才子,一夜间传遍塞北江南。

颜子卿,颜状元,颜大人,一篇策论天子击节,一首廷赋众臣叫绝。当堂点了头名还不够,皇帝又破例亲手斟了三杯御酒送到跟前。人未回到府里,明晃晃一道圣旨就跟了来。

颜状元文韬武略,经世之才,封五品礼部侍郎,即日赴任。

另赐下官邸一座,huáng金、珍宝无数。

皇子前来结识作伴,宰相亲自上门拜会,门房收了多少邀宴的帖子,门前排了多少送礼的人家……何等地荣宠,何等地光耀!

琼林饮宴,皇家公主在对岸隔着帘子看他;名园探花,京中多少名媛特特地地妆扮一新,想搏颜状元一回首;老太师托了人来问他可曾娶妻;大元帅拿了女儿的绣品硬要赠他……

颜子卿,一朝跃过了龙门,前头的荣华还不就是手到擒来?

靠山庄中的人上人终成了万民头上的人上人。

消息传来时,苏凡正在学堂上课。孩子们有的认真背书,有的趁机吵闹,苏凡见吵得并不出格,就放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