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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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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阵吵嚷,引得孩子们都伸长了脑袋往窗外看,院墙挡着,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有几个心痒的就开始想借口撒尿跑出去,又怕苏凡不准,坐在座上扭来动去的甚是不安。

有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奔进来就冲苏凡大声地嚷:「中了!中了!苏先生,我家少爷中状元了!」

正是颜安。看来是一路急跑过来的,边说话边喘着粗气。

孩子们的喧哗声快拆了房顶,不得苏凡的允许就纷纷跑出学堂去看热闹。

苏凡看着面前神色激动的颜安,坐在椅上竟愣得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连颜安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了。

中了,他,中了。

想起那一日从他家门前经过的马车,那时王婶正责怪他为了学堂放弃了赶考。他却看着那马车想,要是他定是能中的。

果然。

靠山庄再度沸腾了。

天高皇帝远,连鸟儿路过都不见得会停上一停的地方啊,竟成了当今状元爷的故里了!今后跑出去旁人要是问起来,就说,靠山庄,颜状元,我和颜子卿状元是同乡!该是多大的光彩哪!

从学堂走回家,一路上都在说这事。京里的消息一条不落地从靠山庄人们的嘴里说出来。

「颜公子,不对,颜状元的文章好着呢,皇帝老儿都夸他!」

「人还没进屋哪,圣旨就来了,立刻就成了礼部侍郎了,正五品哪!今后咱县太爷见着他是要下跪磕头的。」

「听说赏了不少东西,光金子就堆满一屋子了!金子呀!堆了一屋子!你说,这要花几辈子才花得完?」

「提亲的人立马就踏平了门坎,官小点儿的人家都不好意思来提!什么?咱巡抚大人的女儿?哟,能去给人家当个使唤丫头就不错了!上门的那都是太师、将军的女儿,宫里头都是有人的。人家那是皇亲国戚!一过门,颜老员外就是和皇帝做远表亲家了……」

苏凡慢慢地走着,慢慢地听,碰上人,人家就问他:「苏凡,你知道不?颜家公子中状元了!」

苏凡就点点头。

人家又说:「他和你从前在一个学堂读书的呢。」

苏凡说:「是啊,他的功课一直是最好的。」

人家就对他笑了笑和别人说去了,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想找个人一起激动激动罢了。

回到家时,篱落正蹲在院子里喂jī,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就立起身来问他怎么了。

苏凡摇摇头说没什么,就进了屋。

在书架前站了很久,他手抬起了又放下,最后还是抽出了那本诗集。

封面上什么都没写,翻开第一页就是那首《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又从书里抽出那封信,那天回来后就夹在了里头。摊开和诗集一起放在桌上,对着看到连天色黑了都不知道。

思绪杂乱,想起了很多事,背诗的那个傍晚,郊游赋诗的qíng景,喝茶论文的内容,一同在县城的小酒肆里饮酒时窗外的一树桃花……很多很多。做了这些年的同窗,看似不相gān的两人原来也有着这么些共同的回忆,虽然大部分是碰巧遇上的。

「书呆子,吃饭了。」篱落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他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

苏凡仓皇起身,收拾书信的时候竟觉得有些慌乱。「哦,哦!」

管儿正在堂屋的桌上摆饭菜碗筷。炒gān丝、拌huáng瓜、麻婆豆腐、咸菜粉皮汤。

苏凡有些惊讶。

「这是?」

「别以为本大爷会吃不会做。」篱落不管苏凡,径自落了座,「看你回来时跟鬼一样的脸色。算你今天有口福。」

苏凡夹些来尝,篱落从饭碗里略抬起头偷眼看他。见苏凡点头,狐狸高兴地笑了,又往苏凡碗里夹了些,「那就多吃些,你都瘦得跟jī似的了。」

管儿转着脑袋轮流在他俩脸上看,「你把菜全送先生碗里去了,我吃什么?」

「饿你一顿又不会死。瞧你胖的,都快钻不进jī笼了。」篱落白他一眼。

晚上苏凡躺在chuáng上一直睁着眼,脑海里清明得根本没有杂思。就怔怔地看着chuáng顶,月光照进来,天青色的纱帐似烟如雾。

「怎么了?」身侧的篱落开口问他。

「没事。睡吧。」翻过身,背对着他。

窗外皎皎一轮明月。

篱落就不再说话了。一条手臂横过来放在他腰上,背后贴来一个温暖的胸膛。

一室寂然。

颜家一得到喜讯,就在庄中央的大树下摆了整整三天流水席。造起几口大锅,城里请来的名厨不停歇地轮班掌勺,菜盘子流水般地往桌上送,四方乡邻、路过行人都可以随意坐下来,浅尝两口也好,连吃三天也成,就是吃完了再带走主人家也不怪罪,为的就是个同喜共庆,也是为了感谢庄中四邻多年来的照应。

就有人家举家在那边安了营扎了寨,一日三顿不算,空了就往桌边一坐,清茶、糖果、零嘴都是现成给你预备着的。人人都道,不愧是状元爷,当真阔气。

其它进京的学子们有的也回来了,人们就边喝着茶,边听他们讲京城里的新鲜见闻。

什么京城里的道可宽啦,比咱庄边那清河都宽;什么人家京城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小饭馆子都比咱县城里最好的食圣楼看着气派;便是个卖唱的都比咱这天香楼里的红牌水灵;人家那边最好的花魁跟天仙下凡似地,派头大着呢,捧座金山去也不见得肯见一见……

最后总要说到那颜状元,那一日打马游街是如何地人山人海;那御赐的官邸是如何地富丽堂皇;那出入的排场是如何地仆从如云,锣鼓开道……

庄里人听得频频惊呼开了眼界。

苏凡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好吃的篱落这一回竟也没有提要去。管儿说,听伙伴说那边的红烧ròu又大又肥,可香哩。篱落眼一横,小狐狸就没敢再往下说。

苏凡柔声对管儿说:「想去就去吧。」

管儿忙摇了摇头,低头啃馒头。

便是不去凑那热闹,消息还是一样传了过来。

下月初,颜状元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苏凡听了半晌无语,篱落来握他的手,「怎么都开chūn了,手还凉成这样?」

苏凡就拿来了那本诗集,「他……」却不知怎么开口。

篱落说:「这一本我翻过,字写得没有我写的好看。」

连日来苏凡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他写的。颜子卿。」

篱落便说:「原来状元的字也不过如此,怎么京城里就把他捧得跟文曲星下凡似地。」

「别胡说,他确实是有才的。」

「哦。那下次本大爷也去考个状元玩玩,看看皇帝老儿是不是乐得要把公主嫁给我。」

「你呀……」苏凡拿他没了辙,便又把诗集放了回去。

「他哪怕是做了皇帝还是叫颜子卿,还是那个跟你一起读过书的颜子卿。本大爷都还没慌,你慌什么?」

篱落说。

那时他背对着苏凡,苏凡看不到他的表qíng。

晚上时,他一如既往地从背后靠了上来。

那一晚,竟睡着了。

安安稳稳。

颜状元归乡,庄里的人都说要去见见世面。族里的长老们也来和苏凡商量,是不是学堂放假一天,让孩子们也去看看,好长长读书的志气。苏凡想了想,应允了。

「苏先生定是也要去看看的,同窗嘛,三儿他们是都要去的,苏先生没有道理不去呀。」长老临走前说。

苏凡笑了笑,不置可否。

「去不去?」等长老走了,篱落从里屋走出来问他。

「管儿去不去?」苏凡不回答,低头问正在写字的管儿。

管儿看了看苏凡又看了篱落,再皱着眉头咬了咬手里的笔杆子,冷笑一声:「平日里都说小孩子不懂事让我往边上闪,怎么一遇到这种事就寻到我头上来了?我又不想考状元,想见皇帝都难不倒小爷,状元算什么?」

「就问了你一句,哪儿那么多废话?」篱落伸手就往他额上弹了一下,小狐狸便张口要往他指上咬。

苏凡也不劝阻,蹙起眉头,脸上又是恍惚的神色。

篱落见了,知道这书呆子又想委屈自己了,便扔下手里的管儿,过来环着他一起挤进软椅里,握着他的手掰开又合拢。

「书呆子,想这么多gān什么?要是想去,本大爷就陪着你去,要是不想去,现在天气好,咱们找个好地方去放风筝去。用得着你这么费思量么?笨!」

说到后来,声音越低,几乎是贴着苏凡的耳朵了。

苏凡陷在思考里,浑然不觉。只觉坐得舒服,便又往篱落怀里靠了靠。好半晌才低低地说道:「我……咱们放风筝去。」

抬头看到一张笑脸,淡金色的瞳灿烂过屋里的烛火。这才发现两人的姿态暧昧,挣扎着要篱落松开,狐狸大笑着看他快步躲进里屋。

颜状元回来时,本城本县的大小官员穿着簇新的官袍出城二十里迎接。先是来了几乘报信官,说就要到了,让快些准备。

于是都急急忙忙地跪了,却跪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远远见到有一大队人马往这里慢慢行来。

近了才看清,先是鸣锣开道的,后边是举着闲人规避的牌子的,再来又是几对仆从、婢女模样的,神qíng算不得倨傲,但是比起道旁跪着看热闹的乡下人来,自是流露出一分不寻常的贵气。

再然后方是一乘绿#的八抬大轿,于是巡抚知县们赶紧把头压低了,高高撅起屁股,迎接当今圣驾前的新红人颜大人。

这些都是后来听说的,靠山庄的人们聚在大树底下把这事翻来覆去地说了大半年。篱落在枝头上听了,就回去说给苏凡听。

说的时候,篱落的眉角弯弯地,眼睛一眨一眨,有点揶揄的笑容。

那天,苏凡真的跟篱落放风筝去了。后山山脚边有一片糙地,绿茵如毯,更有繁花似锦,佳木葱郁,一条清溪自跟前淌过,溪水清澈,淙淙彷佛环佩叮当。

苏凡久在书斋,见了这番景象自是心旷神怡,不禁回过头来对篱落露了个笑。

「早就叫你出来走走,偏不听。我还能把你骗出来卖了?」狐狸大为得意。

「你又不是没骗过他,上回装病不就是么?」管儿冒出来cha嘴。

「去!大人说话,小孩子闪一边去!」说着就把苏凡手里的风筝塞给管儿,「不是吵着要放风筝么?放去吧。」

「谁吵着要放风筝了?明明……」管儿争辩,见篱落的指尖正慢慢变长,赶紧闭上嘴,抱起风筝躲进了苏凡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