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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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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个孩子,你就让让他。」苏凡叹口气,明明是同族,怎么总是吵吵闹闹的?

小狐狸便偷偷露出了脸来冲篱落扮鬼脸,额上立刻挨了个毛栗子,泪汪汪地去看苏凡。篱落马上拖着苏凡的手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再瞪他一眼。

「你……」苏凡无可奈何。

心qíng却好了很多,不像前几天,沉沉地,压了万千琐事似的。感激地看了篱落一眼,正好看到他错开的视线,牵着自己的手掌有些发热,手指一点一点用力去反握住他的手,「听说山边有野jī,若是能捉到,烤来吃如何?」

手里的热度还在,他白色的身影已经跃到远处成了一个小白点。

「真是……」苏凡哭笑不得,手指并拢握成拳,他的余温就不会被风chuī散。

颜状元下轿时,四下鸦鹊无声。过了良久才听到他:「万不可如此,学生愧不敢当。」的说话声,和他扶起巡抚大人的声响。

庄民们这才抬起头来,枣红官袍的状元正扶着他老泪纵横的员外父亲,又是一阵惊叹:剑眉朗目,面如冠玉,好一个风采翩翩的状元郎!

之后巡抚便拉着他的手唾沫星子四溅地把他夸赞了番,又邀他去府里赴宴洗尘,这些都是礼数,自是不能推却的。

回身上轿时,颜状元又望着周围的人群扫了一眼,张家的三儿、李家的老大他们几个同窗就整整衣冠,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对他拱拱手。

狐狸在说这段时一直盯着苏凡,「你说,他刚下轿时,是在看什么?」

苏凡没理他,低着头看书。

篱落是抓着两只jī回来的,苏凡寻了半天也没见着jī身上的伤口。

「这下见识到本大爷的本事了吧?」篱落把jī开膛剖肚后却不褪毛,而是手脚麻利地往jī身上抹泥浆,「今天让你看看jī该是个什么吃法。」

管儿扯着风筝线在糙地上飞奔,湛蓝的天空下,一只通身火红的狐狸嘴里叼了只金huáng的jī。

「怎么风筝做成了这个样子?」苏凡觉得好笑。

「不是挺好么?」篱落专心地转着手里的小松枝,jī身上厚厚的泥浆被烤gān了,露出泥huáng的土色。又过了一会儿,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绽开裂痕,发出「劈啪」的声音,混合着松香和ròu香的气味透过裂fèng钻出来。

「有jī吃?」管儿跑过来,吸着鼻子使劲闻。

「想吃就自己动手。」篱落把松枝递给管儿,拉起苏凡往溪水边走,「别尽宠着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苏凡想着他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嘴的样,看他竟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别人。

一路沿着溪水走,篱落一直不说话,苏凡疑惑地看他:「有事?」

「嗯。」篱落看着苏凡,淡金瞳里映着书生的影子,一步一步靠过去,「你躲什么?」

「我……」苏凡láng狈地别开眼,「没有!」

「没有?」篱落挑眉,「那么,这次不许躲。」

苏凡看向篱落,淡金色的眼在眼前越放越大,自己的眼睛也不禁越睁越大,有什么东西贴上自己的唇,只是一瞬间,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他的轻笑在耳边回dàng:「很好,果真没有躲。」

想开口说什么,他的舌趁机窜进来,柔软滑腻,在自己的口中肆无忌惮地来回舔舐,还来纠缠自己的舌……

身上一阵苏麻,脑中似乎空白又似乎充斥了一切触感,觉得自己正往下坠去,却被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托住了,身不由己地往他身上靠……神智越来越模糊,只记得他淡金色的眼光亮得耀眼。

「呵呵……」再回过神时,自己两手搂着他的脖子,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他身上。狐狸舔着唇笑得彷佛偷了腥的猫。

脸上「轰─」地一下炸开。

「真是的,颜子卿能吃了你不成。」篱落拥着苏凡说:「你说你不是躲是什么?不喜欢他就直接跟他说了,他还能哭着上吊给你看么?」

吃jī的时候,小狐狸趁苏凡发呆的光景,凑到大狐狸耳旁悄声夸他:「你还真有把握,你就不怕先生见了那个状元就被人家勾走了?」

篱落咬一口jī,瞇起算计的眼,「那也要见得着才行。他这一回来,只要今天见不上,以后东家请西家邀的,哪里空得下来找你家先生?你家先生白天在学堂,晚上就回家,哪来的空子给状元郎钻?」

小狐狸赶紧又递了块jī给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算算不过天算,狐算也算不过。

终究,还是见上了。

那天,学堂放学时分,孩子们走得差不多了,唯独那齐伯家的孩子还没把课背齐,苏凡便留了他下来陪着他背。

「关关……关关……雎鸠……在河……在河之……之洲……」小脸涨得通红,眼看着这孩子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急,你定定神慢慢背。」苏凡柔声安抚他。

「嗯……」他用力点点头,可惜一开口还是结结巴巴:「关关……关关……雎鸠……」

泪就淌了下来,再也背不下去了。

「唉……」苏凡叹口气想让他先回去,明天再来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有人站在门边,声音温润如水,依稀恍如昨日。

苏凡转过头,杏huáng的衫子墨黑的发,同样墨黑的眼一望不见底。

「子卿……」

「苏凡……」

第八章

「你……可好?」相顾无言,最后还是颜子卿先开的口。

「嗯。」苏凡点点头,眼睛只盯着斑驳陈旧的桌面看。

再度无言,苏凡的视线微微向上,杏huáng锦衣上绣着银色的暗纹,làng卷涛涌,云气海澜。

头顶上幽幽一声叹息,执笔赋诗的手伸到他身侧又放下,「都做了先生了,怎么还这么不爱说话呢?」

不是不爱说,只是不想说,不愿说,也不知要说什么。

苏凡暗暗在心里辩解。手抓著书卷成一卷用力收紧,眼睛盯着桌面上掉了漆的那一块不放。

「你这样子,当年背不出诗时也是这样,一点都没变。」不介意苏凡的寡言,颜子卿继续说着,气息悠远,似是在回想当年。

「当年,要是背不会,夫子大概真会把你留到天黑。」

「不会,夫子一贯慈爱,不会如此。」苏凡出声维护,却看到他盈着笑意的眼,「你……」

「终于跟我说话了?」颜子卿笑着看苏凡,「同窗相见,苏先生便是如此对待么?」

颜子卿,即使是算计着别人也笑得一团和气。

苏凡总是奇怪,为何如此粗野窘困的地方居然会生出这样jīng致从容的人物?还偏偏能笑着和他们这群人混得如此和谐。

「你……可好?」在颜子卿面前,苏凡总觉得自己手足无措。

「安好。」这次,连话里都能听出笑来。

苏凡狠狠地咬住了唇,要是叫篱落知道了,他必定会斜着眼睛笑话他:「还真是个书呆子,连句客套话都问不好。你读那么多书有个什么用?」

「别咬,小心咬破了。」

颜子卿伸手来抚他的唇,苏凡一惊,赶紧往后一避。颜子卿的手停在半空,彼此尴尬地错开眼,一时又都说不出话来。

「我……嗯……恭喜你!」苏凡打破僵局,脸上泛起了真心的笑,「金榜题名,可喜可贺。」「谢谢。」许是近来这样的话听多了,子卿笑得有些淡,「不过运气而已。」

之后就说了些赶考途中和赶考时的事。路上听到的一些稀奇故事,义犬殉主、白鹤报恩、忠贞女子千里寻夫……考试时又是怎样的qíng景,贡院外高耸的棘墙,一人一间小小的隔间,有人作弊被捉讨饶不止,有人气血攻心举止癫狂……考场众生相如同世间众生相的缩影。

「还有状元游街那一日,万人空巷,街上挤得连根针都cha不下;赏花那一日,京中的胭脂水粉供不应求,叫价竟足足翻了几番……」话题扯开了便觉自在了不少,苏凡不禁拿听来的话续着他的话讲。

「你……」从容的颜子卿竟发起了窘,「说得好好的,怎么笑话起我了?」

「这怎么算是笑话?现在满天下都在传,难道是满天下都在笑话你么?」苏凡见他发窘觉得有些新奇,脸上更添了几分笑。

「为何总能让你把话扯到别的地方去呢?」颜子卿看着苏凡的眼神有些无奈,还有些别的苏凡不敢去看。该来的还是躲不过么?

看着苏凡凝住的笑,子卿面色沉重,「背诗的时候,我陪着你背了好多遍,一遍又一遍,你只当是陪着你背……」

「那时候还小,才多大的孩子……」苏凡急急打断他。

「郊游的时候,特地喝了那么多酒……你真当只是为你挡的么?最后你却把颜安拉来了……那时候我们多大?总大些了吧?」

他背过了身去,苏凡只看到他杏huáng的袍子在落日余晖里闪着一线又一线黯黯的光,一线一线,让人想起眼泪。

「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裂开,让苏凡没来由想起那天篱落松枝上的那只烤jī,外面裹着的泥浆也是这般裂开,露出里头真实的颜色来。

「后来,在茶庄、在县城的街上、在小酒馆里,那么多次……你真是容易相信人,说是恰好遇上了你,还真就当是恰好遇上的。

「你怎么不想想,那么偏僻的地方,那么小一个酒馆,谁都不碰上就单碰上了我,还一碰上就碰了那么多次,你倒是再找一个这样的恰好出来看看啊……」

一向舒缓柔和的声音竟也能如此激动。随着肩头的颤动,衣衫也跟着微微晃动,银色的暗纹就波光粼粼地在眼前漾开。

「为什么不早说?」笑容完全都碎了,苏凡看着眼前的背影,竟觉得有几分怨恨,「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子卿回过身,嘴角勾起,笑得无奈,「那时,进京前,我想告诉你。『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想亲手把册子jiāo给你。你却看着窗外跟我说,三儿他们在外边,把他们也叫进来吧……」

苏凡恍惚想起,有那么一天,那个常碰上颜子卿的小酒馆里。先前说着些琐事,他的眼一直看着这边,没觉得是在看自己,就顺着视线往后看,窗外一树桃花开得烂漫。忍不住对着看了一会儿,正巧看见三儿他们打这儿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