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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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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之前还意气风发耀武扬威一般,拿小刀刃剔掉了快刀仙的头颅,如今才一转眼,就像个没了活气的石膏人儿,一动不动地挺在那里。

脸庞白如石灰,毫无血色,估计这细弱身子里的血已经被他一路上差不多吐光了!

油灯的灯光摇曳生彩,一圈儿桔huáng色的光晕匀净地摊在斑斑驳驳的土坯墙上。

绰绰灯影将那一副消瘦侧面的轮廓打上了墙壁,黑影修饰着那浓密修长的睫毛,细而坚挺的鼻,倔qiáng紧锁的薄唇,小巧到有些过分尖刻、失之柔和的下巴……

镇三关问:“咋着?醒了没?”

军师抬眼应声:“没有,看着不回暖了。”

“不回暖?咋个?炕烧热了没?”

“够热了,再热就成了烤小羊崽子了!身子是凉的,烤不热呼!”

镇三关皱眉:“他跟俺要热水,给他热水了?”

“灌了一点儿,灌不进去,吐,还吐血……看这样子快躺了。”

镇三关怔怔地看了几眼,出去了,没一会儿转回,手里提了一坛子烧刀酒。

坐到炕上,掏出少年的一双脚丫,将烧刀酒倒在掌心里狠命搓了十几下,将手掌搓红搓热,又倒上一些,开始搓那两只冰凉凉的小脚丫。

这烧刀酒是当地烧坊里用土法做出来的蒸酒。高梁谷子蒸到绽皮露心儿,再搁到那窑dòng顶上摊开晾晒,撒上酒曲,搅拌均匀,装入瓦罐,用糙木灰泥封口,埋入地下发酵。过它十天半月取出来焖酒,放入蒸酒用的木甑之中,甑底烤火,酒气上升,遇冷锅凝结成露,酒露被缓缓导入承接的小罐,晶莹剔透,芳香醇厚,此为烧酒。

两只小蹄子给搓得通红。

镇三关觉得两手都火辣辣的,虎口和手指上的几处小伤口,给酒烧得有点儿磨心。

拿大氅包住那两只红蹄子,随即解开少年穿在身上的羊皮袄,剥光上身。

端起坛子灌了一大口酒在嘴里,冲着少年的胸膛,“噗~~~~~~~~”,将口中的酒水均匀地喷在了那一具肋骨毕现的小身板儿上。

两只宽大的手掌把握住劲力,不急不徐,顺着脖颈,沿着锁骨和胸骨,在胸前狠搓了半晌,又转到两肋、胃和下腹,直到将一只小白羊羔儿搓得全身热辣辣,红彤彤的,简直像一头烤熟了的小rǔ猪!

军师在一旁道:“当家的,我来吧?”

镇三关没抬眼:“不是俺说你,四爷,你那两只爪子,劲儿不够!”

cháo红眩目,暖热袭胸。

满脑袋、满眼、满身都热烘烘的,僵硬的手指慢慢苏软,胸腹中凝结的血块和积聚的恙气散化而去……

胸膛的皮肤触摸着某一种温热厚实的衣物,绵绵贴体。那种感觉如同在那紫裳宫,漱玉阁,檀香木chuáng之上,身披织锦缎被,贴在殿下的怀中……

很久,很久,已经不再有这样的温存……

少年眉间轻颦,鼻子微皱,眼睫抖动。

“殿下……”

缓缓张开细长的眼睛,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眼前是一个短发宽额,剑眉皓目的男子。

“你……”

息栈的脑子恍恍惚惚,迟疑了半晌,忆起了那滚落的头颅,狂飙的huáng马,脱飞的宝剑,还有血。他甚至能听得到,那一股一股的血从腔子里面泵出来,冲出口鼻,满眼尽是殷红之色。

哪里有衣物,哪里有檀香木chuáng,哪里有殿下?

只有镇三关的两只带着厚茧的大手。

镇三关看了息栈一眼:“嗯,醒啦?”

息栈面无表qíng地看着这个人,没有吭声。

“这是烧刀酒,能活血络,驱寒气,去胸痛,解筋挛。呵呵,觉着暖了?”

息栈阖上双目,脸色红润,眉宇唇齿间却极尽冰冷。

镇三关将羊皮袄给少年重新穿在身上裹紧实了,掀开腿上的大氅,拍了拍,说:“给你搓搓大腿儿。”

少年的双目忽然睁开,寒冷的目光直直地钉在男人脸上,手中虽无剑,剑锋分明裹在那两道足以将人削筋刻骨,剥皮活吃的眼光之中。

镇三关浓眉微挑,诧异地看了少年一眼,催促道:“快点儿,转过身去,整好了俺还有话要问你。”

少年嘴角微动,吐出两颗字:“不用。”

镇三关没有再搭理他,直接将他翻烙饼一样翻了回来,裤子扯到了脚踝。

“噗~~~”

“噗~~~~”

满满两大口,将剩下那小半坛子烧刀酒,都喷在了少年的屁股蛋儿和大腿上。

炙热火辣的手掌一点一点从腰搓到屁股,从大腿搓到膝盖关节。

其实还没下手呢,镇三关借着油灯的微弱光亮,就发觉那娃子的小屁股好像有些红了……

息栈俯卧于炕上,没有吭声,小犬齿却紧紧扣住下唇,至yīn至寒的眼神悄然埋没于chuáng铺被褥之内。

第二次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凡事不过三。

镇三关,若再有一次,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搓完了一整只小rǔ猪,镇三关将这少年重新裹上羊皮衣裤,再拿大氅蒙上,往炕dòng里添了几根柴火,忍不住笑道:“呵呵,看半夜热不死你的!这酒烧心!”

转身出去了,不一会竟然又转回,整了一碗热汤面和一碟羊ròu。

“知道你不喝杂碎汤,这是清汤臊子面,吃了!羊ròu也得吃,驱寒,补阳气,这是腊羊ròu,不膻,都吃了!”

息栈不语。对方那碗面已经戳到了他鼻尖底下,不吃也得吃,再说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本来身上就没有二两ròu,现时就觉得脖腔子往下只剩一副薄薄的皮囊,毫无油水。

他伸手放在chuáng边的土坯台子上,示意镇三关,我自己会吃,不用你端着!

羊ròu对他来讲,当真是难以下咽,但是他心下明白,这玩意儿能驱寒,长劲力,补阳气,镇三关说的没错。

镇三关在屋子一角的椅子上靠着,闭目养神,呼吸平稳,如同熟睡一般。却在少年吃完面汤和羊ròu之后,恰到好处地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娃子,跟老子学学,你这个剑使得,谁教给你的?”

少年避开对方的探询目光,轻声说道:“有热水么?”

“还没吃饱喝足?”

“要多来一些热水,沐浴。”

“啥玩意儿?”镇三关瞪着两枚大眼睛莫名地看着他。

军师qiáng忍窘意,在一旁cha嘴:“他说要洗澡……”

“洗……这大半夜的洗个啥澡?没热水了!”

息栈白了那二人一眼,心想,你们这绺子里的人每天都不沐浴,不更衣,不搽粉,不薰香,不拂灰扫尘?

怪不得个个浑身酸臭,一股子羊杂碎汤的腥膻之气!身上那皮袄皮裤都油花花的,上面还一层黑黢黢的腻子,是不是从太祖高皇帝穿到当朝陛下这会子了,都还没洗过呢?!

这么脏,还拿你那两只脏手摸我摸了那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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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管亮:和“管直”一个意思,枪法准。

(2)挣着了:得手了。兰头海不海:得钱多不多。

第八回.意难平辗转纠结

小屋内火光昏暗,影影绰绰,偶尔只听得炕dòng里gān柴被烈火烧灼炙烤,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恼人声响。

息栈缓缓躺倒在被窝里,状甚虚弱,额前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镇三关看看这少年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嗯,明儿个找人给你弄点儿热水。你先歇个,夜里头凉,盖严实了。”

那二人出了屋,关了门,门口似乎上了岗哨。

息栈迅速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扇大门,心中暗自忖度了一番,终究耐不住体内骤暖骤寒两股浊气相jiāo,肺腑疲累,昏昏然睡了过去。

镇三关的炕上。

面前搁着那一把锃亮清幽,雕饰华美的凤纹宝剑。

带须书生将那剑鞘中的云雷纹剑柄抽出,寒淬之光遍洒chuáng前,顿时令窗外残月凋零失色,星辰羞赧无颜。

一柄三尺长剑,造型瑰丽,身姿修长,刃光清冷,以指尖弹之,声声悦耳清脆。

书生又拿起剑鞘,在鞘口机关上用指尖轻轻一磕,一柄一尺长的短刃“砰”地一声轻轻弹出。这短刃骨骼清丽,双刃锋利异常,中间嵌有极细的一道血槽。

“四爷,可以啊你!”镇三关笑道。

“当家的,这不是一般的剑……”

“能认得出?”

“认不出……可是剑上写着了。”

书生将那长剑的剑柄示于灯下,鞘口有两枚细小的篆字:“鸣凤承影。”

又拿过短刃,仔细辨认其上的小篆:“雏鸾转魄。”

镇三关皱了皱眉头,听得是一头雾水,却又饶有兴味。

书生总结道:“一长一短,双剑合一。长剑名为‘鸣凤’,短刃唤作‘雏鸾’。而这‘承影’、‘转魄’之名,则是上古chūn秋时期传说中的两把名剑,估计没有人真的见过。”(1)

“等会儿等会儿,四爷啥意思?这娃子把chūn秋时候的俩名剑给咱整这儿来了?”

“呃……以鄙人的拙见,这两柄剑至少是汉朝或者更往后的器物,因为它并非青铜所铸,分明是两把铁刃。”

“不是现下的家伙?”

“不像。这剑身的颜色气质,和这刮削琢磨的功夫,当真不像现下市面儿上能买得到的那些削泥剁ròu的凡俗之物。”

镇三关那两只墨黑的瞳仁在油灯摇曳映照下,显得有些出神,半晌才说道:“老子早两年就想平了这快刀仙的绺子,没想到这一回,竟然做得这样容易。呵呵……老子腰里这两把匣子都还没派上用场呢,那快刀仙已经趟了,他奶奶的,当真是不过瘾!……这小剑客倒是帮了俺一个大忙!”(2)

“当家的打算如何处置这小剑客?”

“处置?呵呵,把人留下,养养伤,好好问问他。他既然把老孙家那两兄弟都给cha了,肯定不是他们的人,按说也不会是柴胡子和陆大膘子的人。他既然没主儿,单人独骑得往外跑……嗯,俺再想想吧!”

白日头里,房中摆上了一只大号木桶,里边儿是咕嘟咕嘟的热水,又对了些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