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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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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山响的锤桌大笑声中,黑狍子从地上láng狈地爬起来嚎叫:“谁?谁暗算老子?!”

一抬眼看见少年的眉眼中饱含得逞后酣畅的笑容,怒道:“你个小崽子,你敢拆爷爷的凳子,看爷爷不收拾你的!”

桌子一头儿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分慡朗的笑声。大掌柜端着酒碗拍着大腿,张扬地狂笑,骂黑狍子:“活该自找,打不过人家还老是招人家!

掌柜的一开口,说得黑狍子只敢瞪眼儿,不敢还嘴,嘟嘟囔囔,捂着屁股走了。

息栈心中得意,淡淡的眼神不由得落在大掌柜身上,掠过舒展的眉心,沿着修得整齐的髭须,划过微微抖动的喉结,落到敞开的衣领处那一片汗气cháo涌的宽阔胸口……

一直看到自己心中莫名颤动,浑身燥热,才觉得十分不好。

屏息定神,默念心诀,勉qiáng收回蠢蠢yù动的视线,低头收起碗筷,起身离席。

黎明时分的野马山苍凉而静谧,豪放而安宁。

朝阳漫she,一缕金纱缓缓穿透沉沉暮霭,与西边天际之处一弯收山的残月遥遥相对。

息栈独自坐在聚义厅大门前的门坷垃上,望着那天景儿,惆怅之qíng浮上心头,自言自语地念出两句诗来:“一树寒枝栖月影,满山翠色倚朝霞。”

身旁坐过来一个火红色的俏丽身影:“呦,小剑客,可以啊你,还会做七言诗?”

“红当家的,军师前几天教给我的格律,说这是唐人的时兴。”

“小息栈,想不到你还文武全才呐!这诗怎么才两句,后边儿两句呢?”

“……”

息栈怔怔地看着远处玄寂难测的灰蓝色天空,近处满眼热络喧嚣的人群,眼底渐渐影影绰绰,素水潋滟,半晌念出了后两句:“忘川饮马听风鼓,浮世离魂莫问家……”

慕红雪蓦然挑眉看向少年,眼帘之下露出恻隐神色,嘴上却笑道:“忘川饮马,浮世离魂,太悲了。不如我给你改改,嗯……党河饮马听风鼓,不误逍遥处处家!你看如何呢,小剑客?”

息栈抬头看向慕红雪,见那女子的眼光温热柔和,心中顿时更加惆怅,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只得应声道:“红当家的说的是……不误逍遥……处处家。”

“以后改口叫红姐姐!”

“嗯……红姐姐。”

息栈却不知道,此时在不远处那长条桌上,大掌柜和军师也正在谈论着他。

镇三关端了一碗酒,凑过头说道:“来,四爷,老子得谢谢你!上回你给小剑客画的那地图,是有心把那老王家羊ròu饭铺给标出来的吧?老子一找就找着这娃子了,果然在那店里呢,还跟人家要烧jī吃,哈哈哈~~~~”

丰老四微微一捋短胡须,眯fèng的两眼闪出jīng细的光芒,低声耳语道:“还是当家的厉害,那敦煌城四下里到处贴的,都是通缉快刀仙绺子财物马匹的官家告示,当家的是故意把那匹惹眼的huáng骠马让他骑了去的吧?这一闹,再一救,当家的这招儿都快赶上那水泊梁山的智多星计赚玉麒麟了!”

镇三关俊眉一挑,咧嘴笑了:“哎呦,呵呵呵呵,什么都瞒不过四爷你呐!”

“当家的如此有心,一定要留下这娃子,想必是真看上了他?”

镇三关笑容收敛,神色庄重起来:“是,他一个人这么走出去,恐怕难有活路,怕是要被歹人欺侮,不如留下跟着俺。”

“哦,只是这样?”

掌柜的略一沉吟,坦率说道:“这小剑客是个有qíng有义的人,旧主子都蒙难了,早就过身了,还这么念念不忘。对旧主既然能这样,平日里为人做事不会有差。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吃馍馍都要沾人血,当真是白银易取,忠义难寻!俺就是看上这娃子了!”

第十七回.章台巷偷睨云雨

隆冬小雪时节,野马山间的绺子渐趋平静,这是马帮土匪们“猫冬”度过年关的季节。

镇三关将这下半年来几次出山弄到手的钱财都分了去,每个头领和伙计按照做活儿的功劳大小和年资,都各自领到了归属自己的那一份片子。

挂了彩受了伤、缺了胳膊少了腿的,另外发一笔安抚费。

运气不好丢了命的,让人在年关里去给他家人稍上一包大洋,算是卖命的钱。连家都没有的,就只有乱葬在那后山岗子上,逢年过节,大掌柜的会带人抬一锅羊头ròu,几坛子烧刀白,去祭拜那一群孤魂野鬼。

领了钱的伙计,绝大部分还是在山上猫着,冬日里白天喝酒吃ròu,晚上各自寻找欢快。有家的就下山回家过年,只跟家里人说是这一年出门做买卖去了,当然只字不能提,做得是刀口舔血的买卖!

兜里有了钱,这山上的伙计们有的出去会会老相好,有的进城里找小娘们儿小娼妇,解决一下长期压抑的xing饥渴。

一群大老爷们儿在一起憋闷了大半年,碰不着女人,一绺子的野马如今就是一群饿láng下山!

绺子里只有慕红雪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子,还是个颇有姿色的漂亮女人,但是这女子是只能看不能摸,只能意yín不能真睡。因此平日里一帮爷们儿进进出出的,也就只敢从后背脸儿上偷瞄一把红姑奶奶的窈窕腰身和丰满屁股,给夜晚的手指娱乐活动添加一些想像的素材。

再者说,大掌柜的一贯最疼这红当家的,早在当年就立了铁规矩,谁敢造次动了这小娘们儿一根指头,他镇三关就上双枪点了谁的两颗蛋!

雪霁天晴,长云揽日。

这天,大掌柜笑咪咪地出了屋门,心qíng着实不错,抬眼看见了独自坐在小山包上晒太阳的少年,勾勾手掌,招呼了过来:“小剑客,待在山上闷吧?走,跟老子下趟山,带你出去见见世面!去把你这一身皮袄换掉,换几件体面衣服来!”

大掌柜的穿了一身暗青色长衫,外罩一件绸缎布的小立领对襟窄袖棉袄,料子上隐隐看得出暗红色的织锦团花。胡子刮掉了一些,下巴和鬓角只留了一层毫短的髭须,修得利利索索,gāngān净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掌柜的没缠黑巾,没戴白布条,站在那太阳地里,两道剑眉之下,一双深刻的眼睛,辉映着天边穿云透雾轻轻播撒下来的十里阳光。

息栈依了掌柜的吩咐,换了一身斜襟长衫,也罩上一件小棉袄,里边是窄脚裤子,将裤腿扎好。

他一直觉得这民国人穿得衣服怪里怪气的,当真是世道不好,做衣服省布料,衣服裤子哪里都是窄窄的。没了宽大的袍袖,每次耍个轻功,在树梢间行走之时,都体会不到那种迎风悠扬、衣袂飘飘的快感,乐趣顿时减了很多。

搞得息栈现在轻易都懒得在天上飞,渐渐习惯猫腰低头,用裹紧在裤管里的两条小腿乖乖走路!

那王小七的一脑袋乱糟糟、脏兮兮的头发,如今被息栈三日一梳洗,打理得清慡gān净。头发已经蓄起了一些,微微过肩,编成细细的一根辫子,垂于脑后。

镇三关看了一眼,乐得皱眉:“小剑客,这都什么年月了,大伙都把那猪尾巴剪了,你咋的巴巴地给留出来一根辫子呢!”

息栈答:“头发太短了,无法梳髻,只能编成辫子。以前也不梳辫子的……”

“以前啥样子?”

“以前,两鬓挽起打个结,骨簪束髻,长发齐腰……”

“哎呦,那岂不是跟个娘们儿似的!”

“否。未及婚娶的男子,皆是如此。”

“小剑客,你多大年纪了?”

“十八。”

“十八?哪有?俺看你就十四!”

“当家的又糊涂了,跟你讲话的是息栈,你眼前见着的是那王小七。”

“……咳!老子是糊涂了!”

这二人下了山向西转,渡了党河水,过了红柳湾,到了小城阿克塞。

一路骑马赶来,已是晌午。息栈发现这小城镇里过往的行人,装束似乎不是中原人士。男人身披斜襟皮毛袍子,身量魁梧;女人大多戴着一顶绒线绣花的圆斗小帽,或者包一枚方头巾在脑顶,身穿长裙,脚蹬短靴。

镇三关带息栈去一间食铺吃饭。大掌柜的吃手抓羊ròu,小息栈吃ròu丝烩面片。

镇三关将手里的油饼掰了一半递给少年。少年咬了一口,香喷喷苏软的油面饼,挺好吃,于是问道:“这东西叫什么,怎么做的?”

镇三关答:“这东西啊,狗浇尿!”

“什么?”息栈一听,舌头立刻僵住,一口将嘴里的面饼吐到了地上。

镇三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玩意儿就是叫‘狗浇尿’,可是老子也没说是用狗尿做的,你个傻羊羔子!”

息栈气鼓鼓地,不吃油饼了,专心吃烩面片。卤汁里有ròu丝、huáng花、木耳、豆腐片和榄菜,勾了芡,稠稠的,浇在熟面片上,还算可口。

镇三关看这少年那一脸天怒人怨的苦皱表qíng,一张小脸皱得就跟个没煎熟、欠火候的螺丝转儿小油饼似的,心中觉得好笑,忽然起身说:“我去买个东西,你先吃着。”

一会儿就转回来,端了一碗食物:“喏,街对面儿买的,你尝尝这个!”

一碗粘粘乎乎,白色浆汁似的东西。

息栈用舌头轻尝了一点,竟然酸酸甜甜,喝了一口,甘甜之中还带着醇香的酒味,于是一口、两口、三口、四口,呼噜呼噜,全部喝光。碗底一坨白色麦芽,全部倒进嘴里嚼了,韧韧的,甜甜的,真真的美味!

难得吃到如此对胃的东西,息栈吃得津津有味,余香满齿,吃完了忍不住用小舌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呵呵呵呵~~~~,这玩意儿是甜胚子,小伢子果然是喜欢这东西!”镇三关笑得眯起了眼睛。伸手轻轻抹过了少年的鼻子,将沾在小鼻尖儿上的一块麦芽蹭掉。

息栈让这一碗温热的甜胚子暖得心思dàng漾,粉唇恰如一弯新月,唇角绽开一朵碧桃,羽睫轻盈,凤目流波。

镇三关不由自主地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愈发觉得这娃子梳洗打扮之后,眉目生得相当俊俏,一双细长凤眼仿佛能够白日倾诉,暗夜流光,以前竟然就没有发觉。

镇三关笑问:“小剑客,上辈子娶媳妇了没有?”

少年垂目:“没有。”

“十八岁也不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