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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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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梁上的那一杆长枪,此时犹如一条火龙bào怒,一匹野马脱缰,朝着阵地上一枪接着一枪,轰击那些在滚滚浓烟中企图逃命的活口,发泄着满腔囤积的怒意。

也是在山梁上,丰老四急火火地跑来,手里拎了两枚从屋里找出来的铜锣,jiāo给两名伙计,站在山顶狂敲。

“四爷,你这是gān啥?”

“咱召唤小剑客赶紧回转!傻娃子听不懂唿哨,这‘鸣金收兵’的意思他总该懂得吧?!”

可是,“鸣金”也没有唤回小凤的身影。

浓雾罩面,硝烟纷扬。

山川凌乱,尸横遍野。

半山腰的阵地之上,潘五爷和黑狍子带着伙计们打扫战场,缴获枪械无数,将蝗虫军丢弃的尸体堆在一处。

末了还不忘将每具尸身的军裤上系的牛皮带都给解了,当官的穿的锃亮大皮靴也给扒下来,统统据为己有。几个伙计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腰间的破旧棉布腰带解下扔了,将牛皮带扎在腰上臭美!

硝烟弥漫的山谷中,大掌柜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一杆汉阳造,冰冷的汗水已经将手掌与钢铁铸造的枪管粘连在一起,骨节攥得肿起,手心被汗水泡得发白。

“息栈!!!”

“息栈!!!!!!”

“息栈,给老子滚出来!!!!!!”

男人两眼血红,身形穿梭于漫山遍野被各种炸药和枪弹拆卸到残缺不全的尸身ròu块之中,弯下腰一个一个翻看那些没有头颅的尸体。

遍寻小羊羔寻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急得团团转。

经历一场激战,身子还是热的,心已经拔凉拔凉……

身旁跟随的几个伙计,一齐帮忙翻看尸体,一路上惶惶然不敢跟掌柜的搭话,从来没见过这人如此地qíng绪失控,bào躁如一只火药桶!

也从来没见过,掌柜的仗都打完了,没在聚义厅的豹皮躺椅中悠哉地翘着脚喝酒,竟然还要亲自出来打扫战场,在尸体堆里寻人……

那要命的一枪打完,大掌柜将脸埋进huáng土,半晌没敢抬头再看第二眼。

慕红雪伏在掌柜的身侧,一把按住了男人肩膀,手心的热度缓缓摩挲这男人的后肩,似是某种安慰,又似是某种恍悟,凑到耳边说:“当家的,没事,没事,小剑客逃了……”

镇三关蓦然回头看向慕红雪:“逃了?你看清了?”

“大约是逃了,看见个白色的身子一晃而过……然后那块地方就炸了,看不清楚……”

“俺那一枪,打哪儿了?打着谁了?”

“……”

那一枪,究竟打哪里了?打到谁了……

息栈是在太阳快要落山,身子几乎冻僵,才等到了人。

大掌柜最终转山转到了积雪的小树林,发现了意识模糊,浑浑噩噩的少年。息栈满头满脸皆是血污,看不清楚伤口究竟在哪里,血沫将原本漂亮卷曲的两扇睫毛,都糊成了坨。

大掌柜的心脏像是被枪子儿烧穿,血ròu剥离,痛得无以复加。抱起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羊羔,拼命将人暖在自己怀中,奔回了寨子。

从朔风凛冽的林子转眼进了暖烘烘的屋子,身上寒气与暖雾相侵,一时间喉头和肺间呼吸都有些困难,遍体皮肤呈现异样的痛痒。

息栈缓缓睁眼,发现自己的额头蹭着男人的下巴。大掌柜的面容如岩石一般僵硬,眼神如雪水一样刺骨,脸上盖了厚厚的一层huáng土和血迹。

少年吐出一口气息,不知为何,心头划过一丝悲伤,轻轻问道:“那一枪是你打的,对么……你,那一枪,是想打谁的……是不是想点了我,却打偏了……”

“你!……”

镇三关的目光倏然盯住息栈的眼睛,难以置信这少年此时竟会问出这样的话,冰封的瞳仁立时破碎。

胸腔中压抑的恼火迸发,突然撒手,息栈身下一空,从男人怀中猛然跌落在火炕之上。

受伤的一只脚踝,毫无防备地杵在炕上,碎骨和烂ròu搅在一起,疼得少年忍不住吭出了声,眼中立时涨水。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懊恼,这时死死咬住嘴唇,倔qiáng地与男人瞪视。

二人四只眼睛都上了膛,互相喷she枪子儿。老láng瞪小láng,那一刻是谁也不肯跟谁示弱!

镇三关简直想伸手掐死这个骄傲到极点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láng崽子,可是对着这张脸,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那一枪若真是打偏了,若真是偏了……那还不如直接一枪崩了自己来得gān脆痛快,崩自己绝对不用瞄准!

慕红雪在身后轻轻说道:“当家的,别发火,小剑客好歹是受了伤呢……”

镇三关头都没有回,声音沙哑,声带喷she着削磨碰撞出的火星:“你出去!把门关上!”

男人坐上火炕,两枚燃烧成赤金色的眸子与少年近在咫尺,烈焰似能烧穿少年的身体,将眼前的一切夷为平地。

息栈被这居高临下的两道火龙烈焰喷个正着,浑身灼热难忍,顿时就败了,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心怀惊惧地偷眼看向男人,一头láng崽子转瞬又化成了一坨小羊羔……

男人的声音铿锵挫火:“息栈,你跟老子说,这绺子里,谁是掌柜的?!”

少年垂首不答。

“老子问你话呢!!!”

勉qiáng开口:“你是掌柜么……”

“你眼里有没有俺这个做掌柜的?!凭啥你就能不听指挥,想咋样就咋样?!今儿个谁让你蹿下山的?!”

“……”

“你这是第几回了?你入伙之前gān的事儿老子不跟你计较,你弄躺了俺的人俺都不会计较!可你当初cha了香头拜了山,就是这绺子里的伙计,你亲口认了俺是你当家的,你也是俺亲口认的‘扶保柱’!老子这绺子里是可以让你随便想gān嘛就gān嘛的?昨儿个你cha了人,老子还没找你算帐,今儿个又擅自下山瞎胡闹!让全绺子的伙计看着呢,你把俺这个掌柜的搁哪儿?你这gān得都是啥玩意儿!”

“我……”

“息栈,俺镇三关今天明白地告诉你,这是老子能忍的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敢有一次,俺就把你……”

镇三关说到这里顿住了,恨恨地盯着息栈。

就怎样?

能把这小láng崽子怎么样?

要是换了别人敢这么折腾,早就拖出去先打个半死,大头朝下丢山沟里去。

可眼前这娃,是他最揪心最疼爱的,娇娇软软的小美羊羔……

可恶的时候是真可恶,但是,可人疼的时候,也真甜腻死个人……

骂?骂不服,下次还闹腾。

动手打?舍不得。

点了他?那简直是要自己的命了!

镇三关瞪视着息栈的眼睛,怒吼:“要是再有一次,你就拔了香头,收拾东西从这儿滚蛋!老子这绺子里盛不下你这位爷!”

息栈被骂得不敢抬头,委屈地像个小孩子,一听这话,惊得惶惶看着大掌柜,不知如何接口。

拔香头?……

你赶我走……

你不要我了……

你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我,我怎么办……

撅着嘴巴,一张皱兮兮的小包子脸,难堪地想抹泪,早就顾不上脑袋,屁股,脚,其实浑身都很疼。

被男人的两道bào躁目光she杀,无处躲藏。身子愈加缩小,缩进墙角,抖抖索索,可怜兮兮。几个时辰之前的那股子嚣张气焰,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掌柜气哼哼地摔门而出,门板在他身后惊恐地战栗,几乎碎裂成四瓣。

一会儿,红姑奶奶踅进了门,给息栈看伤,包扎。

慕红雪用温热的软布给息栈抹掉脸上的血污,细心地查看伤口。

“哎呦,这一枪是汉阳造,当家的打的,真险,差点儿就在你这小耳朵上,穿个耳dòng出来!若是再偏两寸,你小脑袋就开花了!”

息栈忍着疼,不吭气,心里难过地想,这人也真下得去手!两颗脑袋离得那样近,掌柜的怎的就知道,不会将我一枪给崩了!就为了毙掉那个敌将,连我的死活也不顾……

慕红雪望着少年那一副郁郁的表qíng,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小剑客,以后可别这么兵行险着,记着了?咱绺子里伙计们做活儿,一向都是能打得就打,打不过就跑;能求财求财,挣不着也好歹保住自己小命!留得青山在,还怕砸不响窑子?”

“……”

“你今儿个多险,万一当家的这一枪没救着你,你就回不来了。若是这一枪打歪了把你给……你让他心里得多难受呢……”

息栈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怯怯地问道:“红姐姐,他是不是嫌我坏事了……”

“哼,你这娃子呀,就是这臭脾气!连我都知道你拧巴,当家的能不知道?真拿你没辙!”

“我……我是想把那个小pào炸了么。我怕那个铁家伙,把他好好的一座山寨都给轰没了,毁掉了……”

女子乐了:“山寨轰没就轰没了呗!”

“唔……”

慕红雪撇嘴道:“一个破寨子而已,值什么?你是不知道,以前,这野马山被人攻破过两次,都烧光了!”

“当真?”

“可不,这有什么!被破了,以后再给抢回来呗!咱当家的是什么人,还怕这个么!当年野马山被打得七零八落,家当都没了,老掌柜也战死了,咱当家的那年才十几岁而已,就跟你这般大小,侥幸逃脱了一条命,手下就只剩下百来个人,几十条枪,后来还不是打回来了!之后几年又遇上官兵围剿,出走了一回,又打回来了!就算打不回来,也可以去抢占别人的山头,重头再来过!”

“真的?他是这样……”

“呵呵,不然你以为,咱当家的这神枪,咋个练出来的?整天憋在家里打飞钱,能练得出好枪法?这是身经百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能有的枪法。用咱当家的话讲,‘虎去山还在,山在虎还来!’所以,人活着是最重要的。要是把命给丢了,这野马青山世世代代都还在这儿杵着,谁能伤了它,可是人没了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