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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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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香缭绕,藕榭凉台。

紫雾飘袅,迷惘倦怀。

息栈踉跄挣扎,两手拼命拨开四周弥漫的白雾,伤口蹭到衾褥之上,无比清晰的疼痛,忍不住叫出了声。虚汗急喘之下qiáng撑眼睫,纳入眼帘的是陌生寂静的房间。

一张洁净chuáng铺,两枚雕花小几,撩开帐子,透过拱门隔断,尚有宽敞透亮的外间。

脑中一片糟浊láng藉,心头阵阵羞赧迷茫,忍不住轻声呼唤:“殿下?殿下是你么?……”

哪里有殿下。

房内空无一人。

这屋子,想必是那马师长的地盘。

适才,难道是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梦?

竟然还是chūn梦!

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盖着一领轻薄柔软的锦缎棉被。悄悄掀起被角,其下竟是遍身赤luǒ,luǒ露。

一道一道暗紫的伤痕,吐着稠huáng和绛红的脓血,边缘被热水泡得发白,疼痛难忍。息栈qiáng忍口中的呻吟,撑起腰杆,低头察看,两腿之间青紫肿胀,马鞭掠nüè过的刺目惨状,简直没法看了!

每一处伤痕,都抹了一层淡huáng色的透明药膏,清清凉凉,稍许缓解了热痛,聊胜于无。

那马师长,难道还给自己泡了个热水澡?

这人可真是愚蠢至极,难道不知道,小凤儿只要用了热水,歇两个时辰,恢复了体力,他就再奈何不得,还想治得住小爷?!

还当真是泡了热水澡?刚才那个梦……

梦境中人如此清晰,亦真亦幻,柔软的唇,温存耳语,那怀抱真真切切就是殿下……

心头突然惊痛,想到身受重伤的大掌柜这时还在荒山野地夺路奔逃,自己这才几天没见着活人,就萌生了异心,竟然暗自做起chūn梦,梦中与殿下云雨贪欢……当真是太对不住亡命天涯的大掌柜了。

那一口醋缸若是知道了,还不得隔空杀来,把自己这颗脑袋拧下来!

愧疚之余,做贼心虚地将自己前前后后翻检一遍,寻觅见不得人的脏痕劣迹,却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找到。

悄悄伸手到后边摸了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也分不清是被鞭子抽过的疼,还是在梦里糊里糊涂地遭人染指。

正迷惑间,屋外人语喧哗,脚步嘈杂,房门轻磕门槛。

息栈连忙卧倒,阖眼假寐。透过眼睫,恍惚看到人影在chuáng边闪动。

那人撩起帐子瞧了一眼,才一转身,喉间剧痛,一声哀嚎尚未出口,被卡进了脖梗子。

息栈从衾被之下跃起,单手擒住来人的脖颈,二指扣住喉头要害。

“别动!动一下就拧断你的喉咙!”

“呃……唔……别……”

“你不许乱喊,我且问你,这里什么地方?”息栈稍微松了松手指。

“唔,这,这是马公馆啊……”

“马公馆……姓马的他现在人呢?”

“师长大人他,他刚出门儿了,被军长大人给拎走啦……”

“何时回来?”

“不知道……军长大人有紧急军qíng商议,急着把师长叫走了……”

息栈大惊:“紧急军qíng?什么军qíng?难道是你们搜到了野马山的人,要去抓捕?”

“呃,这,这,小人不知,真的不知啊……”

息栈心中顿时失望。本想今日会一会这马俊芳,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问清楚。这厮若当真打了歪主意,意图不轨,就一掌劈了他!若是没有,对方毕竟也算是从柴皮膏药手中救了自己一命……

“你们马师长为何将我置于此地,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小人哪知道……”

“方才在这房里……是谁给我解了衣服,谁给我沐浴净身?”

“呃……小人真没看到,刚才就是师长一个人在这屋里,鼓捣鼓捣,半天都不出来……”

“小爷上一回在玉门关戳了他两刀,他难道不记恨于我?为何这般待我?”

“这,呃,这……”

“别吞吞吐吐得,有话快说!不说小爷削掉你一层皮!”

“别,别!师长大人就是吩咐说,让我们一定不要把你在这里的事儿张扬出去,尤其不能让军长大人知道……”

息栈满脑门子狐疑,实在想不通马师长行事为何如此古怪。想到适才自己昏迷不醒,那姓马的屏退下人,鼓捣什么?八成儿是在房中行了非礼之事……

心中不禁一阵犯呕。姓马的将自己以热水刷洗一番,想必就是嫌他遍身血污,又脏又臭,不好下手吧!

窗外院落中一阵凌乱脚步,夹杂着木头枪托磕上硬皮军靴的闷响,有人在集合,有人在整队,还有人在换岗。

息栈警觉,低声质问小兵:“屋外有多少人把守?有多少条枪?”

“呃……”

“你说不说?!”息栈一手捂住那人的嘴巴,另只手二指发力,指尖抠进喉头两侧的软骨。

小兵疼得眼球bào凸,面皮紫涨,上气不接下气儿,眼看着就要翻白眼,吐白沫。

息栈心神一晃,脑中蓦然闪过马俊芳一双抑郁含愁、秋水连波的眼睛。

一个令他厌恶的人,偏偏又长了一双令他过目不忘的眼。这人眼神之中,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睹之令人心绪不宁,挥舞不散。

息栈使劲摇晃了摇晃小头颅,想要甩脱某种惊惧和悸动。

莫名的惆怅,如绵延不绝的chūn雨,淅淅沥沥,敲打心头。

心下忽觉有些不忍,手指缓缓松开了小兵的喉关……

****

玉门关至敦煌的官道上,一匹烈马撒蹄狂奔。

马上的少年一身铁灰色军皮,一头长发盘在脑顶,用大壳帽扣住,帽檐压到最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瘦尖如削的小下巴,嘴唇没有一丝ròu色。

身子在马上一颠一颠,马儿的每一次跃步,硬实的牛皮马鞍撞击着下身的伤口,粗糙的马背与两条大腿内侧的伤口撕扯磨蹭,疼得快要昏死过去。

军装内里已经被汗水浸透,汗滴“噼噼啪啪”自额头砸进马儿的鬃毛。

死死咬住小唇,缓缓伏下身子,两手颤栗地抱紧马儿的脖颈,痛感狠狠抽打全身的触角,一次又一次将息栈从渐已昏聩的意识中抽醒。

林间窸窣响动,一声弦动弓鸣。

“砰!”

一颗拇指指甲盖儿大小的圆石,密叶间飞出,猛然击中息栈脖颈一侧的柔软。

脖子剧烈一抽,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天旋地转,一头栽下马来,摔了个两眼昏黑,满头小雀环绕。

小股马队自林间穿出,策马上前的年轻男子得意地吩咐家丁:“瞧一眼,是不是去敦煌送信的崽子!”

手下之人掀开大壳帽,一头青丝从帽中泼洒散落:“呦!是个小娘们儿?”

“不是马家军的兵?”

年轻男人下得马来,搬过少年的小脸仔细一瞧:“唉?这不是……息栈?息栈!”

“少爷,这人谁啊?”

“坏了,咱们打错人了!幸亏没朝着脑壳上打!”

“少爷您放心,俺留着劲儿哩,死不了人!这是啥人啊?”

“三哥的小媳妇!”

“啥?这小娘们儿是三爷的媳妇?!……哎呀妈呀,俺惹祸哩,三爷还不得拿枪点了我!”

年轻男子气得一巴掌煽上家丁的脑瓢:“看清楚喽,这人是个小娘们儿么!你赶明儿在大掌柜跟前胡说八道,看他不点你的!”

“啥子?三爷的媳妇不是娘们儿?!奶奶的,俺眼花哩,公的母的都分不出了……”

“别罗嗦了,还不快快将人抬回去看伤!”

廊前燕过,衔泥点墙。

窗底风吟,桂影诵香。

石包城张家大院。

“小栈哥哥,小栈哥哥!你怎么了呢,你受伤了么?呜呜呜呜!”

息栈正在晨昏不知,满头星斗,闭目数羊之时,被chuáng头一阵嘤嘤哭腔撼醒。睁眼一瞧,张家的小凤儿姑娘蹲在chuáng榻跟前,两只白嫩小手揉着肿胀成蜜桃的水汪大眼。

张小凤一见心心念念的俊俏小剑客终于转醒,破涕为笑,小ròu手眼看着就伸到了息栈的鼻子尖儿上:“唔,小栈哥哥,你还痛不痛,给你揉揉,揉揉……”

息栈给吓得一激灵,又惊又窘,身子往后一缩,仓惶避开女娃娃摸上来的一只手,脊背就蹭上了褥垫,“咝咝”地抽疼。身上盖着轻暖的丝棉缎被,暗自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竟然又是光滑溜溜,不着寸缕!

万般窘迫之下,迅速扽紧缎被,拉高至鼻尖,挡住涨红的面皮,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隔着一层锦被发抖,瞪视贴到自己眼眉前的小女娃:“唔,你别,别过来……”

张小凤抽着小红鼻子:“小栈哥哥,你身上好多伤呢,人家心疼死了呢~~~”

息栈登时快要朝天喷出一口血,惊恐道:“你?!你这姑娘怎能这样呢!男女有别,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你没有读过圣贤书么,你竟然……”

“小栈哥……”

“你,你,你快些转过头去!!!”

少年正在颤栗抓狂之时,老者的一声喝止自屋门口传来:“凤儿,不可胡闹!不要打搅他休息养伤,还不快出去!”

张大稗子慢悠悠踱步上前,坐上了炕:“娃儿,伤得不轻啊,我给你上了些药膏,你养一养就好。”

“多谢叔父大人救命之恩。”

“唉,碰到是你,哪能不救?不救怎么跟我那急吼吼的侄子jiāo待啊,呵呵……娃儿啊,听叔说,你体质尚有些虚弱,脉象迟慢,体气寒凉沉郁。回头叔给你开个方子,附子、ròu桂、pào姜、丁香、沉香几味,每日煎水服下,可缓解你的寒症,但是去不了根儿,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息栈连忙挣扎了撑起肩膀,埋首在炕上给张老爷子叩了个头:“小侄多谢叔父大人照顾……”

“哎呦我说娃儿,你怎么整这么多礼儿?想磕头,留着等跟我那大侄子拜天地的时候,你再使劲儿磕吧!”

息栈心头一紧,忙问:“叔父大人可有我当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