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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偏就有人不怕死,一溜儿碎步蹄声,急匆匆穿过马队,驱缰上前。

息栈仔细一瞧,还能有谁,竟然又是那位马俊芳马大师长!

哪里都能碰见这人!

第七十六回.拜金兰义海豪qíng

息栈已经有三年没见着这位马大师长,对方竟然也还活着,熬过了马氏拒孙之战,又挺过了与红匪军的甘宁战役。这年头能一次又一次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还这么欢势的,也挺难得!

战乱年代,老熟人见面,虽说是宿怨仇家,还是忍不住想打声招呼:大兄弟,原来你也还没躺呐?别来无恙啊!

马俊芳看面相比两年前清瘦了些,两扇刀削的面颊缓缓收紧到略显尖刻的下巴。无论是脸孔还是身材,在这些年硝烟战火的磨砺中,都添加了些许冷硬的棱角。

镇三关在马上提枪哼道:“马师长,回去吧!人我们带走了!”

马俊芳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大掌柜,一双眼就只盯着息栈,开口说道:“息栈,我只问你一句话。”

这是息栈第一次从马师长口中听对方直呼自己的大名,毫无委婉和客气,不由得略微惊讶,不动声色:“马师长有何话讲?”

马俊芳的嘴唇蠕动了半晌,眼底流出两道埋藏已久的伤qíng,声调略微颤抖:“去年这时候,我听说,你与这土匪头子,成亲了?”

息栈皱眉答道:“不是去年,我与我当家的,三年前就成亲了,如何?”

马师长眼中的两泓秋水,如被投石入镜,瞬间淋漓破碎,一片波痕láng藉。胸中阵阵哽咽难以抑制,骨ròu顷刻间分离,血沫仿佛晚chūn的落红,扬在空中飘散。

咬牙对息栈说道:“很好,很好……”

说罢拨马就要回转,息栈脑子里一岔,高声叫道:“马师长留步,我也有话问你!”

“讲。”

“我且问你,三年前那一次,那一次在马公馆,我重伤昏迷,你对我做了什么?”

息栈这样问,一小半缘故是当着大掌柜的面儿,跟马俊芳划清界限,以免男人总是硌硬这事儿。而更多的缘故,是心里总觉得这马大师长行事十二分地古怪,说不清道不明地,就是让他心里不安,想要搞清楚这人究竟脑瓤子里琢磨什么玩意儿呢!

马俊芳冷笑一声,哼道:“你说我做了什么?!”

息栈抽出鸾刃直指对方,厉声说道:“你讲实话,你若做了龌龊无理之事,今日你我在此处了断!”

雏鸾刃尖聚拢淬色,点映夕阳,锋利摄人。

马俊芳的一双瞳仁急剧缩小,似乎已被那一柄尖利的雏鸾刺破,压抑的悲愤瞬时爆发:“什么叫做龌龊无理之事?为何我不可以他就可以?!我不可以他就可以……你全身上下哪里是我没有瞧过,有什么稀罕!”

息栈尚未及反应,身旁的大掌柜蓦然举起了枪,凌厉修长的一根枪管儿直直地瞄向马俊芳的眉心。

“姓马的,你他妈的早就知道息栈是俺镇三关的人。你今儿个既然这样说,老子要是还放你竖着回去,老子就不算是个男人!”

马俊芳一动不动,瞪视黑dòngdòng的枪管儿,目光逐渐寒冷。凌乱破碎的血色山河,在眼中凝结冰封,浑身的血液和骨髓都冻住了。

镇三关目光凛烈,眼角迸发怒气:“姓马的,举起你的枪,老子不打手无寸铁的人!”

马俊芳唇边展露一丝冰冷蚀髓的笑,缓缓抬起了下巴,眼含轻蔑地看了一眼大掌柜,淡淡说道:“他既然跟了你……人你留着,我不会与你抢。”

说罢拨转缰绳,掉头就走,留给大掌柜一枚淡定的后脑勺和一尊肥硕的马屁股,很拽地扭动迈步。

大掌柜的眉头拧得更紧,食指微抖,几yù扣下板机。息栈一把压低了枪管子,轻声说道:“当家的,算了……”

“算了?!”

“这马师长,毕竟从柴皮膏药那里救了我一命。我既已与你成亲,有了名分,他还能如何?估摸着也就死心了……且马师长是马云芳的兄弟,你今日真要是点了他,恐怕要惹大麻烦,还是算了……”

大掌柜很不甘心地盯视马俊芳的背影,拿眼神she了两梭子枪子儿,怒气哼哼:“狗日的,再不死心老子把这厮剁成八个瓣子!!!哼,幸亏老子及时娶了你过门儿,就是为了堵上这些王八羔子的龌龊心思!”

“哦,原来你娶我是为了这个缘故?”

大掌柜余怒未消,心头飙醋:“哼,不然你以为呢?!”

“你,你……唔……”

“咋个?你要是觉得亏了,就跟着他去!”

“我没有,没有觉得亏么……”

息栈一看他男人真的发火了,立刻就不吱声了,灰溜溜地策马跟着,掉头回山。想这醋缸一定是因了适才马师长的某些话而恼火,少不了得找个别的茬儿在自己身上找回来,今儿个晚上又有的折腾……

其实息栈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这马师长是个什么心思。

大掌柜拿枪管子对着马俊芳的时候,息栈一下子就心软了,突然就有一种下不去手的感觉。这人眉间似水的温存,眸中抑郁的伤qíng,读起来是那般熟悉,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分明就是在哪里见过。

息栈使劲儿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快要傻掉了,这人自己以前当然见过。本来就是老熟人,见过面,讲过话,动过手,救过命,甚至都上过炕了!

也难怪大掌柜要吃醋发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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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柳师长的手臂和大腿都受了枪伤和刀伤,一看就是城破之时与马家军的兵勇顽qiángròu搏,遭了戕害。还好没有伤及要害之处,留了一条小命,只是这时失血过多,神智不太清醒。

张家少爷被野马山的土匪抢人一样地给抬上了山,还顺便从张家药铺划拉了一箱子药材,给红匪军的伤号们看伤。

本来是想端张老爷子上山,可是好歹想到叔父大人年纪大了,腿脚不灵,别累坏了他老人家,于是大掌柜大手一挥:“把龙儿那小子给老子提上山来!立刻!马上!”

红匪军的伤员可真不少,眼镜参谋长手下那几百个成功突围的伙计,几乎人人都带了外伤。龙少爷带来的几个药铺伙计忙得四脚朝天,金疮药用光了几大罐,纱布都费掉好几捆。

龙少爷掌中的一柄外科手术柳叶刀上下翻飞,gān脆利落,给小柳师长取了子弹,fèng合伤口,涂药包扎。幸好解救及时,不然伤口感染掉,就要截肢了。

息栈在一旁看着,觉得龙少爷取子弹和fèng伤口的手艺和熟练度,可比咱那位丰总参谋长qiáng多了。果然是术业有专攻,顿时对这张家少爷刮目相看,人家也不是白吃四两gān饭的。

丰老四拿小刀挖个子弹壳,竟然都能从大掌柜腿上剜一块ròu下来,这厮缺ròu吃么?!男人的腿现在还留了两块凹陷进去的可怖伤疤,夜晚每每看着摸着,让小凤儿心疼得要命。

尕师长面色苍白,满头满脸的汗水,手指动弹了几下,想跟息栈讲话,却讲不出来,只是用两只眼睛看了半晌,眼里满是感激。

小凤儿发觉自己脑子又龌龊了,虽说并没有什么花花心思,可是瞧见了尕师长那一张帅气的脸颊,英俊端正的眉眼,修长笔直的身材,还是忍不住多瞄了好几眼。

不看白不看呗……

就好比某大掌柜如今在外边儿看见了哪个模样标志的小媳妇,也还是会忍不住在人家胸脯和屁股上瞟上两眼,还特心虚地跟小凤儿解释:“老子反正又摸不着,老子还不能看几眼么!”

息栈也懒得介意大掌柜瞟女人。只要这厮没有别的中意的男子就成,就不会威胁了小凤凰“内当家”的江湖地位。

眼镜参谋长握着大掌柜的两只手,狠命地摇晃了很久,鼻子一抽一抽得,那个感动劲儿就别提了,把大掌柜窘得也快跟着抽抽了。

完后又抓住息栈的两只手,玩儿命地摇晃,眼中含着热泪,嘴唇哆哆嗦嗦:“小同志,这次多亏了你,救了柳师长和我们这么多同志的xing命。工农红军感谢你为革命事业做出的伟大的、卓越的贡献!”

息栈被这人搞得很不好意思,尤其很不习惯红匪军待人接物的礼节,不明白这些人为何如此喜欢握手,动不动就抓别人的手。小凤儿很不习惯与除了自家男人之外的任何人存有肢体接触,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

美凤凰的小翅膀儿和小爪爪也是很金贵的,能随便让你们摸来摸去的么!

大掌柜吩咐腾出几间大号的窑dòng和岩dòng来,让落难的几百个红匪军头目和伙计在野马山暂住。

绺子里杀jī宰羊,招待红匪军。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不许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的破规矩了,用某大掌柜的话讲,贵重军火你都管俺借了,几口饭老子还管不起你的!

后来发现,他娘的,真管不起!

因为这帮红匪伙计他妈的忒能吃了,都是饿死鬼投胎一般!

坐在饭桌上还都一副贼痛苦、贼不qíng愿的表qíng模样,估摸是觉得自己白吃了老百姓家的饭菜,触犯了三大纪律,违反了这个“思想”那个“主义”。可是拿起筷子来就停不住嘴,láng吞虎咽,连咀嚼都顾不上,就直上直下地往嘴里填。

潘五爷指挥厨子造饭都造不过来,内当家也下厨帮忙。

红烧狍ròu山药蛋,生炒香菇土jī块,huáng焖烧酒野香兔,清炖油菜豆腐盅,生生地让红匪军伙计们觉得,在野马山上当土匪,这过得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分明就是党奋斗了这么多年,所要实现的共产主义和谐世界呐!

红匪军的这一支残部,就只有许军团长尚自下落不明。大掌柜撒出去了“照局”的,“cha千”的,都没有探到红匪军有哪个姓许的大官流落到民间,或是被官军抓了。

眼镜参谋长用手下伙计扛上山的一部电台,给他们的陕甘宁绺子总部发了电报。

这帮红匪军逃亡路上竟然还背着电台不撒手。这玩意儿是个铁箱子,看起来死沉死沉的,背在背上能累死一头驴。息栈围着研究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这铁箱子怎么用,可是眼镜参谋和他手下的通讯员鼓捣了鼓捣,就说收到了总部的“jī毛信”指示。

绺子总部让他们想办法继续西进,进入新疆,打通跟老毛子的jiāo通线,争取获得老毛子红匪军的支援。

大掌柜暗自跟“四梁八柱”咂舌说:“你们瞧瞧人家红匪军,都已经走出中华民国的地界儿,跟洋人勾搭上了,什么英吉利、法兰西、鄂罗斯的……你再看看咱这绺子,多少代了还一直窝在个祁连山里,就没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