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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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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九爷今日是万万没有想到如此的结局,本来想摆小马一道,却临阵被垂死的小凤儿摆了一道。

马师长那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咣当”一声坠回了位。一身冷汗都蒸发了,军装后心湿了个透,这时怔怔地望着眼前伤痕累累的鸾亭,发觉自己竟然如此没用,保护不了小亭儿,到头来却还是鸾亭拼死来护着自己,心痛难过地就只想哭。

息栈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头缓缓垂了下去,下巴磕在地上,身心俱疲,奄奄一息,喘息一声比一声沉重,却已没有多少进出的气儿。

泛huáng的信笺之上,一笔秀丽的小篆,笔体脉络细韧,骨节清瘦。

聪慧如鸾亭,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熟悉到不能再熟的笔迹。

曾经亲密无间的日日夜夜,执手画扇,枕袖诵书,临帖摹字,抄经誊笺。

他会模仿他的笔迹,他也会模仿他的笔迹。眉目传qíng,信笺递意。

是他。

马师长。

殿下。

殿下竟然身处这般危险的境遇……

要保护殿下……

第八十三回.旧人执手月中愁

苍凉的夜色垂下帷幕,庭院上方的天井填满一片漆云,不见一颗星斗。

马军长打发掉了柴九,冷眼瞧着地上昏死的息栈,冷冷地说:“哼,你个láng崽子胆大包天,敢伤我老马家的人……你戳了我兄弟两锥子,哼哼,老子绝不会让你死得舒服痛快!来人,将这崽子扔到láng犬圈里,喂狗!”

“兄长不可!不可!!!”

马俊芳两眼cháo红,竭力屏息静气说道:“兄长,这人好歹也是小弟抓到的,我还没收拾他,你不要这么快就给弄死了。”

“你想咋个收拾他?”

“嗯,嗯……好歹也要碰过了再让他死,不然这人我白抓了。”

“哼,哼哼……我说马少醇,你那啥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脖子上的伤好全呼了?真是他娘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兄长……”

“这小崽子与共匪有勾结,按照规矩是要枪毙的!”

马俊芳深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说:“兄长,你既已抓了镇三关,足以向委员长jiāo差。其实……其实咱们费这么多力气去抓镇三关,不就是因为跑脱了那几名红匪军头目,既然有了那个替罪羊顶事,你还要这个小崽子作甚?有他或是没他,总之也不妨碍你与委员长回话……”

马师长关键时刻倒也有几分jīng明,这两句话算是扣到了马大帅心坎上。

马大帅的牛鼻子里,哼出两缕不屑的怒气,大皮靴缓缓迈步,凑近小马的脸,低声哼道:“马少醇,老子可告诉你,你小子gān过什么,别以为老子当真不知道!今儿个这事儿就算了,柴九那王八羔子,老子本来就看他不顺眼!……这小崽子私通勾结共匪,你可是知道厉害的!你做事别太出圈儿,明白么?!”

马俊芳面不改色:“兄长的意思我知道,他私通共匪,我又没有。我就是,就是……看这小崽子长得中看入眼罢了。”

“哼,你没有最好!若是让老子抓到,你等着瞧!”

“是!”马俊芳垂头听训,两只脚后跟儿一磕,皮靴靴帮磕得铿铿响。

“还有,这小崽子,你玩儿完了赶紧给处理掉,别留着这么个祸害!”

房中,惊魂未定的马师长,用棉被裹住息栈的身体,紧紧抱住,急切地呼唤:“鸾亭,亭儿,亭儿……”

死里逃生的息栈,这时微微睁开眼,嘴唇抖动,却说不出话,两颗huáng豆大的泪珠划破眼眶,簌簌滚落。

“亭儿,是我对不住你,亭儿,你别哭……我送你回去……”

息栈那一刻如同僵死的雏鸟,两只眸子像失去了光彩的玻璃珠。泪水从呆滞的眼中“哗哗”奔流,淌到满脸满身,仿佛要释放掉身子里全部的水份。脸颊和嘴唇眼看着一点点gān涸枯萎,脆弱苍白到只剩一具薄薄的躯壳,一碰就会碎掉。

“亭儿,亭儿,不要这样,别这样……”

“亭儿,亭儿,麻叶子的效力两个时辰以后就会消失,你会没事儿的……”

马师长用绢布蘸了温水,轻轻擦拭息栈脸颊上的伤口。

俊俏清秀的一张脸蛋,这会儿已经肿胀得看不出原型。右半边脸摞上了厚厚一道皮靴印迹,粉色的小ròu凸起,洇出一片细小密织的血珠,眉梢和颧骨上白皙娇嫩的一层面皮,全部血ròu模糊。

腰际,腿间,臀后,四处布满被人揉捏凌nüè的红痕,斑斑驳驳,触目惊心;胸口被沉重的靴底辗转碾踏留下的青紫瘀伤,只看一眼就心痛yù绝,也不知有没有震伤了经脉。

马师长小心翼翼地为息栈梳理好一头凌乱长发,重新用缎被包裹好身子,侧躺chuáng上,将人抱在怀中。不敢抱得太紧,怕碰伤了他;又不愿抱得太松,舍不得放手……

许久。

许久。

昏聩的夜寂静无声,苍冷的月寂寥如梦。

缎被中的息栈抖动了一下,无声无息,坐起身来。

一头如瀑青丝垂肩而落。即使柔软如发丝,落在前胸几处令人羞耻的nüè迹红痕上,仍然激起身体的一阵痛楚颤栗。痛不在皮ròu之表,痛在心头骨髓深处。

“亭儿,亭儿,你……你可觉得好些?”

息栈默默拾了chuáng角的衣物,一件件穿上,只是系衣扣的几根手指,剧烈地抖,系了很久也系不上。

一层一层衣物,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遮掩住遍身屈rǔ的伤痕。息栈像个木头人一般,肢体僵硬地下了chuáng。

马师长呆愣地看着他,徒劳地伸出手去,却不敢惊动眼前这悄没声息、没有活气儿的人。

这时却见息栈终于掉过头来,残破的面容苍白如雪,轻薄如羽,深深地跪了下去。

“鸾亭叩见殿下。”

左手压右手,跪伏在地,额头贴上手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马师长惊痛之下扑了上来,一把抱住息栈,两手捧起一张没了光彩的消悴面孔:“亭儿,亭儿,亭儿……”

息栈望着马俊芳,轻声说道:“殿下,适才鸾亭在马军长面前胡言乱语,实为qíng势所迫,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我知道,我知道,你,你……”

“殿下,三年前在玉门城楼上,鸾亭出手伤了你,当真是罪该万死,如今回想,五内俱焚,纵有一死亦难辞罪过……”

“亭儿,过去的事,又不怨你,不提也罢。”

息栈眼底闪过一丝寒凉,又问:“殿下,适才在院中……那八个马家军的兵,现下人在何处?还在门外守卫么?““……应是换岗了,不在门外了。”

“现下人在何处?”

“亭儿……”

“人在何处?哪里能寻到他们?殿下或可告知那八个人姓甚名谁。”

马师长心里知晓鸾亭想要做什么,连忙说道:“亭儿你听我说,这地方守卫森严,你平平安安地出去都不容易,切莫要再节外生枝。若是动了刀枪,惊动了大队人马……”

“殿下只需将那八个人找来,其他事qíng无需你费心。”

“亭儿!听话!”

一双淡漠无神的凤眼,突然闪过一丝悸动,波光dàng碎,泉水涌出。息栈用两只手捂住整张脸,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声声撕心裂肺。

连日的煎熬,身心的衰疲,大掌柜还没有救出,还不知能否再见最后一面,自己今日却身陷魔窟,遭此奇耻大rǔ!却又在这时才得知,三年多以来,殿下竟然就近在咫尺,却一次又一次yīn差阳错,不得相认……

待到今日终于旧人重逢,一切已物是人非,难以挽回。

息栈的泪像天山山顶融化的冰雪,倾泻奔流,无休无止。胸口抽搐,一颗心撕绞得血ròu分离,痛苦无以复加。

马师长将人搂进怀中,抚摸着脊背,慢声轻哄:“亭儿,亭儿,都是我不好,你要怨就怨我吧……”

马师长此时心中懊悔万分。他又何尝不知晓,xingqíng骄傲又要qiáng的鸾亭,美貌如仙子堕入凡尘的鸾亭,从不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的鸾亭,手都不愿意给别人碰一下的鸾亭,今日却因了那一剂麻叶子大烟茶,失了功力,遭受一群恶棍的猥亵羞rǔ。幸而那些人没有得手,若是得了手,让小亭儿如何自处,qíng何以堪?

息栈哭到声嘶力竭,两眼红肿,嗓音沙哑:“殿下可否给我一句实话,他,他,他还有救么?”

“……我不诳你,这事我说了不顶数。是军政府上面的头目,一定要那个土匪头子的xing命,抓的是他私通共党的罪名。”

“那就是,没救了,没希望了,是么……”

马俊芳深深地看着息栈的眼睛:“鸾亭,你信我么?我要是能救,就帮你这个忙。人现在关押在警备司令部,重兵把守,弄不出来。”

“那,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要,要……”

息栈说这些话时,跪坐的身子摇摇yù坠,风中即灭的残烛之火,随时都会熄灭。

马俊芳心疼地看着人,摇头叹气道:“按照往日的规程,大约也就再捱个十天半月,就要处决……你若是觉得,再劫持我一回能换你那个土匪男人出来,你就再劫我一回罢了……我是说真的!”

息栈轻轻阖上眼,摇了摇头,唇边却露出一丝惨淡笑容。笑如冰莲绽放,瞬间归于凋敝。眉间眼眸,一片凄凉秋色,落huáng遍野,远山翠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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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玉门城关。

巡逻的卫兵叼着烟卷,提着长枪,扯着嗓门聊着家常儿。

一辆纯黑色小轿车被拦在城门前,守卫的士兵举着一根烟囱一般粗大的手电筒往车窗里晃去。司机张口骂道:“晃他妈什么晃,没瞧见车牌子么?!”

“哎呦,马师长的车,嘿嘿,过,过!”

汽车重新启动。“手电筒”还有些起疑心,朝车窗里探去,白花花的光圈儿打在马师长瘦削的侧脸上。

马俊芳倏然掉转头,横眉冷目注视守卫兵勇,吓得那人连忙收起电筒,立正,“啪”得一个军礼,乖乖目送汽车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