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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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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千”的崽子领来了线人。那人帽子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直奔息栈坐的屋角,利索落座。

来人将帽檐微微一抬,眼神致意:“呵呵,二掌柜。”

息栈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胡副官?怎么是你?”

“呵呵……老子收过张大稗子的银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息栈面色发窘,不愿直视对方的眼,总觉得胡副官瞧着自己的眼神,透着某种狎昵。自己前日被恶人当众羞rǔ,这位胡副官也在场,唱念做打,看戏看了个全本。息栈本来还暗自咬牙想要将当日在场之人全部除掉,却不曾想今天来的这位眼线就是胡副官。

息栈红肿的那半边儿脸,连眼睛都肿了。

胡副官瞧见了,“呵呵”轻笑两声说:“二掌柜的伤没事儿吧?咱军长的靴子一向硬实,踢死过不少倒霉蛋。”

“嗯,还好……我当家的可有消息?”

胡副官叹口气:“出不来了。”

“……”

“约莫十日后处决。”

“这样……他,他现下如何,可吃苦了?”

“苦头肯定要吃,进了马军长的地牢,很少有能活着出来的,大部分人捱不到处决那一天就挂了。你家大掌柜算是骨头很硬的。”

骨头硬岂不是更要吃苦?息栈眼底水汽氤氲,声音哽咽:“副官大人行个方便,跟牢里的卒子疏通疏通,别太难为他,别打坏了……”

“咳,打坏不打坏的,人终究逃不过一死……不过你家大掌柜这会儿也不孤单,有人给他垫背呢!”

“什么?”

“柴九柴大掌柜啊!俩人关在对门儿,一边儿捆着一个,互相还都能瞧见人影儿。地牢里那帮人这两天可累坏了,折腾完这个再折腾那个!”

息栈这会儿才想明白,当时自己与殿下都在危急关头,胡副官关键时刻yīn阳怪气地帮了几句腔,不露痕迹地帮小凤儿一起落井下石,构陷了柴九。

柴九爷被马军长拿下收押,也扔进了牢房。喏大一个地牢,一下子收容进来两位山贼老大,守卫的兵勇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刑讯的卒子都添了十几个,三班轮歇,保持体力。

其他杂七杂八的牢犯崽子,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做老大的才能有的排场,也算开眼了。

镇三关这两天乐不可支,简直就盼着每天早上狱卒们来点卯上班。咱野马山大掌柜一贯xing子豪慡不羁,尤其擅于苦中作乐,每日瞧着住对门儿的柴九挨揍哀嚎也是人生一大乐趣!

狱卒们“嘿呦嘿呦”,忙得不亦乐乎。这个上完了烙铁,轮到那个上烙铁;这个灌完了辣椒水,就手儿再给那个灌辣椒水。

柴九爷挨打就一句话:“老子冤枉!那封信不是老子写的!那个狗娘养的小王八羔子诬陷老子!!!”

镇三关得意地狂乐:“老子的媳妇他妈的忒能gān了,知道俺在牢子里每日憋闷寂寞,把你个姓柴的送进来陪老子!老子这一趟真是值了,哈哈哈哈哈哈!!!”

息栈听得心中难受,脸色微红,低声说道:“胡副官,前日里在马公馆那件事,你不要,不要告诉我当家的……”

胡副官眉毛一挑,眼神暧昧中透着些许轻狎:“呵,呵呵,嗯,这个我懂。大掌柜有话让我带给你。”

息栈眼底终于放出两抹光彩,急切地问:“他有何话?”

“他让我跟你说,这次落难,想来很对不住你,让你别费力折腾去想着捞他了,也不要铤而走险,别把野马山那点儿家当都给踢趟了。”

“……”

“还有,他说,知道你xing子一向念旧,若是跟你jiāo待,别再惦记他了,你定然是做不到。因此就只jiāo待你,别太过惦记他了!往后不如找个没人的山沟沟,老老实实做个老百姓,不要再打打杀杀……还有,攒的那些银子记得带在身上,再找个男人,能护着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

“他,他怎么这样说呢……”息栈眼底的泪水夺眶而出,簌簌流淌,用力睁大眼睛,抿紧嘴唇,还是抑制不住胸中的抽搐,止不住脸上的泪。

胡副官很是同qíng地瞥了一眼梨花飘雨的息栈:“你有啥想说的,我带给他。”

“跟他说,那天的时候,我会去寻他,与他一起。”

息栈从褡裢里掏出用手帕裹着的一大摞片子,递给胡副官,作为报酬。怕人家嫌不够,又从衣兜掏出自己出门随身带的所有银元和票子:“这些散碎钱财拿去打点狱卒,还够么?”

胡副官毫不客气都接了,用手掂了掂,分量不错,揣进怀中。

乱世之中做的断头买卖,挣得就是这冒险跑腿的银子。吃官军的俸禄,挣土匪的油水。

****

大掌柜虽然吩咐息栈别再折腾了,息栈哪里能甘心!

赶回绺子以后,就与养好了伤要西去新疆的小柳师长一起,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往星星峡。小股队伍只有五六个人,也不引人注目,一路顺利混过各道关卡。

过了星星峡就是盛世魁盛大军长的地盘,息栈直奔距离两省边界最近的大城市哈密,在那里寻到了屯兵驻扎的许军团长和刘参谋。

许茂璋和眼镜参谋听说大掌柜身陷囹圄,又见息栈满面青紫瘀伤,容颜憔悴,十分吃惊。

息栈急切地说:“这些日子多方奔走,也无济于事。我这次来也是想问许军团长和参谋长求助,能否出兵相救?”

“出兵?”

“马云芳一向对你们红军很是畏惧头痛,若是红军来犯,他定然没有闲qíng对付我当家的,想必能够拖延一些时日,待我们设法营救他出来。若不然,七八日之后,就要问斩,再也救不回了……”

许茂璋和眼镜参谋眉目紧蹙,面色沉重,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吱声。

息栈心里一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唉,小兄弟呀,你这是gān嘛,快起来说话呀!”

息栈伏地说道:“我是走投无路才来向两位求救。我也知道此去事关重大,救大掌柜是希望渺茫,只是,只是……恳请两位看在当初我当家的借枪与你们的队伍,又收留你们在山上休养,看在我们结拜一场的qíng谊……”

一旁的小柳师长cha嘴道:“许军团长,大掌柜咱不能不救啊!他是因为救了饿,又收留咱们队伍在他那个绺子里落脚,才吃的官司!”

“是这样?”

“是啊!马匪定的是他帮助咱们红军的罪名!咱们三个人与大掌柜结拜了兄弟,认了他做大哥,如今人家有难,咱咋能坐视不管呢!”

许茂璋挥手怒道:“哪个是要坐视不管?!小兄弟呀,我许茂璋今儿个要不是红军的军团长,早就提了枪跟你跑去玉门关救人了,我老许还怕跟马家军崽子们gān仗么!可是我们队伍有纪律的,没有上边儿的命令,不能带队擅自行动啊!”

眼镜参谋皱眉咂嘴道:“是啊,这事儿真是不好办。延安方面是让我们在此处驻扎待命,休养生息,等待国共双方的谈判结果,避免与甘肃青海的马家军起直接冲突。我们不能违令冒然出战呐!”

息栈自知多说无益,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心一点一点冷掉,破碎,化为一掊死灰齑粉。

这时跪在地上深深地拜了一拜,哽咽说道:“既如此,我也不愿qiáng人所难。我与大掌柜是生是死都在一处,不会离了他。此一去恐今生无缘再见,息栈在此与三位兄长诀别,三位哥哥多多保重。”

息栈叩了头,含泪转身而去。

****

寒风萧瑟,疏勒水滨。

一江风雨无qíng,坐看秋山红泪。

玉门城,西市,马家军处决囚犯的地点。

一听说今儿个要处决重犯,全城的老百姓撇下豆腐磨,放下羊血桶,娃子丢在炕上,巴巴地都跑出来看行刑。处决的是谁到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见到血,见到脑瓢子满地乱滚,有热闹可看。

看热闹的群众都被木栅栏和障碍物堵到刑场四围,不得靠近。人cháo涌来涌去,很多被挤到后排的人不甘心地踮起脚尖,伸长脖梗。

手执汉阳造的兵勇们在刑场四周围成两层,荷枪实弹,虎视眈眈。

西北剽勇之地,打打杀杀司空见惯,人命贱如蝼蚁糙芥,不足为惜。

即使是如此,镇三关出现在刑场上时,还是引得围观众人引颈提踵,议论纷纷,暗自发出“啧啧”之声。就连面朝外警戒的马家军大头兵们,这时都忍不住回头张望,巴望着一睹赫赫有名的野马山大掌柜最后的风采。

四个扛枪的大头兵,将镇三关从地牢里拎出来,架进空场。大掌柜被绳索反绑,穿得仍然是他进去时身上那件藏青色粗布中衣,内里空心儿的皮裤,一双皮靴,阶下死囚还透着个山老大的酷范儿。

一头刺短黑发冒长了一些,脸上胡子拉碴,额角伤痕沾染血污,身形也比之前瘦了一大圈儿。牢子里三餐不济,很能吃的某人每天都填不饱肚子,没有烧刀白也没有羊羔ròu,着实不慡。

大掌柜在地牢里住了大半个月,不见天日,骤然让火辣的日头一晒,双眼眯fèng了好一阵,使劲眨巴了眨巴眼睫,才看清楚这热闹阵势。

满眼的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简直如同过年的庙会。自己临死,这阵仗摆得还挺大,马家军的崽子和一众家乡父老都很给面子,这会子都来送他。

主持行刑的军官得意地笑道:“镇三关,今儿个是你的死期,你还有什么话想留下的,赶紧开口!不说这辈子可就再没机会了!”

镇三关两眼缓缓眯起,眼角和唇畔展露出这厮下到鬼门关都不会变的招牌笑纹,毫不在意地答道:“老子活大把年纪了,有酒有ròu,有兄弟有媳妇,今儿个在这儿躺了也没啥遗憾!俺说大兄弟,要杀还是要剐,赶紧的,给咱来个痛快慡利的!”

“哼,哼哼,马军长今天给你准备了痛快慡利的!来人呐,把pào架起来!”

今日的刑场的确与往日不同,没有摆鬼头闸刀,没有持枪毙人的刽子手,也没有凌迟活剐犯人用的十字木头桩,反而架了一门野战pào。

“把人绑到pào口上去!……呵呵呵呵,镇三关,敢跟我们马军长作对,敢私通共匪,有你的好儿!今儿个就让你尝一尝,被pào活活轰死是个啥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