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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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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自从跟这野马男人成亲,这几年脸皮已经练得越来越厚,野战不吝随地就来,亲昵可以大庭广众。

而某大掌柜,分明就是没有脸皮!

现在就连踩在脚底下的小鬼子们都知道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晓,息栈是他镇三关的人,是野马山大掌柜的美羊羔!

第九十一回.不教胡马度雄关①

“当~~~~~~!”

“当~~~~~~!”

县城正中央的小钟楼上,传来节奏缓慢的敲钟声,像是哪位爷正在懒洋洋地打哈欠。

街道上的人群在钟声中呼号,奔走相告:“鬼子飞机又来了,又来了!娃儿赶紧躲起来,躲地dòng里去!”

“俺这袋粮食还没有搬走,得搬防空dòng去!”

“快搬,快搬!”

息栈抢上一步帮着那一家的男人扛起米袋子,丢进地dòng,看着那一家老小钻进地窖,掩蔽dòng口,藏好了身子。

娃儿睁着一双恐惧的大眼,拉住息栈的袖子:“小栈叔叔,怕,饿好怕耶……”

“小三子乖,不怕不怕!”息栈转头对那男人说:“王大哥当心啊!”

远处的钟鸣声愈加急促:“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息栈当街飞跑,大喊了几声:“飞机来了,在脑顶上了,快躲快躲!!!”

这是潼关小县城防空警报钟的暗号。一声一声的缓慢敲击,意思是小鬼子的敌机目标被发现,大家撒腿子!快速急促的敲钟声,就是敌机已经进入城区上空,就要往下抛“黑西瓜”了,大家迅速钻dòng,捂住脑瓢!

眼瞧着大街上不再有人影,息栈这才飞身蹿进防空dòng,眼前一黑,一头扎进个软塌塌的棉花垛。

乌七麻黑地伸手四处一摸,根本不是棉花垛,而是“人垛”。防空dòng里早已挤满了人,连盛放小凤儿的一坨窄屁股的空地儿都没有。息栈适才那一蹿正好扎进一位胖大婶厚墩墩的胸脯上,还挺软乎!

息栈摸到了“软馍馍”,惊得迅速抽回手来,抬头与胖大婶四目相对,顿时窘得满脸通红。胖大婶倒是毫不介意:“饿说息队长,木吃呢吧?饿这里有馍馍,你快吃吧!”

息栈谢过热心的胖婶,接了半块馍馍,心虚地忆起方才那一摸的手感。怪不得某男人那么喜欢摸女人的胸脯,如果说自己的屁股蛋也能算是馍馍的话,只能是一块死面的馍馍,就没发酵——肌ròu忒瓷实了;人家胖大婶的馍馍,那绝对是两枚绵软暄呼的发面蒸大白馍啊!

鬼子的“铁麻雀”在半空中轰鸣盘旋,动静可怖;“轰隆隆”,一枚枚pào弹四散而落,遍地开花。防空dòng中的人瑟缩拥挤在一起,闭眼默不作声,就连狗都不敢叫唤,张着大嘴伸长舌头,惊恐地喘着粗气。

息栈用耳朵都能辩出远近和方向:老刘家的盐铺倒了,卢掌柜的棉花厂厂房垮了,接着是五里巷的民房塌了,七里河的水坝崩了……

一枚黑黢黢的铁西瓜在防空dòng附近爆炸,炸飞的砂石土块埋住了dòng口。防空dòng在一片惊呼声中,完全陷入黑暗和封闭。

息栈连忙从腰间抽出雏鸾刃,手指摸到石块儿的fèng隙,狠狠一锥子戳出去,搅鼓搅鼓,刺眼的白光从一道缺口中透了进来。若是不赶紧凿出个眼儿来进气出气,dòng里这许多人,不出一会儿工夫就都得憋死。

这一只宝贝雏鸾刃现下成了息队长手中的万能刀,今儿个用来挖土dòng,明儿个拿去撬pào弹;大掌柜他们修筑沿河工事用的木桩子,还是小凤儿拿万能锥子帮着在木桩上戳钉子孔,戳得自己几根手指头都快僵硬成钉子了。

硝烟缓缓散去,敌机的轰鸣声渐行渐远。息队长带着几个男人徒手挖刨堵在dòng口的土石,挖着挖着,挖出几枚手指!

中指关节上那一块粗糙的厚茧,摸着怎的如此熟悉?

息栈惊呼:“当家的?当家的?!你怎么了?!”

隔着一层土石,dòng外传来某人闷闷的声音:“崽子瞎叫唤个啥啊?老子不在这儿呢么!”

俩人互相看不见,就只攥住了对方的手,五指相扣,勾了勾手指,心里顿时安稳了。大掌柜在外边儿挖,小凤儿在里边儿挖,不一会儿就把dòng口扒了个敞亮。

息栈从防空dòng里爬出来,掸了掸满脑袋的土渣渣:“当家的,今天修‘长城’修得怎样?”

“怎样?奶奶的,修了快五十米,鬼子的大鸟儿一来,又给俺炸塌掉一半!”

息栈忽然想起什么,跑去隔壁家的地dòng,奋力扒开一看。

“王大哥!王大哥!……小三子!!!”

dòng里滚进了一枚毒气弹,那一家老小,都已经悄然没了声息。娃儿一张脏兮兮的脸上淌着泪水,一双恐惧的眸子呆望天空,到死都没有合上眼,再也不会叫“小栈叔叔”了。

这些年来,每一次轰炸过后,县城里的保安队和联防队,就要负责收集不幸遇难的乡亲们的尸体,堆积在一处掩埋掉。

土门槛上坐着杜老爹,耳朵在经历了一年又一年的轰炸之后越来越聋,息栈与他讲话他已经听不见,却还是能从每一次热烘烘的空气波动振颤中辩认出,这是鬼子的铁麻雀又窜出窝了!

铁鸟每扔一发pào弹,杜老爹就往自己的铝盆里扔一颗花豆。息栈瞧了瞧,杜老爹的铝盆里,已经攒了小一万粒豆子。

村口的huáng土坡上矗立了无数个木牌牌,被风儿chuī动,微微振颤,簌簌轻鸣。那土坡里面,也躺了好多野马山的伙计。

渭水之南,巍巍潼关。

大掌柜和他的壮羊羔,已经在潼关驻守了好些年。

太原早已失守,华中全部陷落,官军且战且退,小鬼子在几年前就已经兵临潼关的对岸。两军隔着huáng河遥遥相望,摸不到够不着,还总是不撤走,搞得跟牛郎织女似的,隔岸观景,大眼瞪小眼,一对冤家。

息栈知晓,潼关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是进入长安、汉中的必经之路。潼关一旦失守,背后不远就是长安城,皇帝老子和太子殿下的坟陵就都保不住了;若是长安也失掉,小鬼子或可以越过秦岭南下蜀地,直面山城重庆,或可以一直往西打到公jī屁股上的天水,兰州,玉门关,野马山……

驻守潼关的官军换了一拨又一拨,来来去去。唯一没有换地方的,就是“西北抗日义勇军”的这帮伙计。

保卫潼关,就是守住老家。

话说小鬼子第一年来轰炸的时候,老百姓都还没见过pào弹长啥样子,觉得新鲜,纷纷跑出街上来看大鸟儿,结果轰隆隆被炸死一大片。

第二年再来轰炸,乡亲们惊慌奔走,抱头四处逃窜。

第三年来轰炸,各村各镇早就挖好了五花八门的煤窑菜窖防空dòng,铁麻雀来了大伙儿一声不吭,埋头各钻各dòng,井然有序。

炸到最后,大伙儿都快被炸“疲”了。你个狗日的小鬼子要炸就炸你的,俺们该gān啥还敢啥,放羊的放羊,玩儿骰子的玩儿骰子,炒辣子的炒辣子。炸不到,算俺们幸运;炸到了,算自己倒霉呗!

县城正中央那个报警的钟楼,后来被鬼子给炸掉了。

于是县联防队的息队长派遣手下的几个崽子,每次就穿着红背心,蹬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飞驰兼吆喝:“飞机来啦!飞机来啦!”

息栈一直骑不惯这些民国城里人用的自行车。那小车驹子的“后脊梁”也忒小忒窄了,生生地搁小爷的屁股啊!

民国三十一年(一九四二年)的六月十三,那一天是息栈的印象里,日本鬼子轰炸得最疯狂的一天。恼人的铁麻雀从凌晨六点钟开始,就把全城老百姓都从被窝里炸了出来。息队长的觉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端着早饭饭盆,嘴里塞着半个馍馍,一边儿吃一边儿招呼大家快进防空dòng。

吃完早饭开始睡回笼觉,打了一个盹醒来继续吃午饭,馍馍已经啃完了三个,dòng外脑顶上“吱哇轰隆”的动静竟然还没有停。

杜老爹手里的豆子都快不够用了!

防空dòng犄角坐着丰总参谋长,闭目入定,口中念念有词,身体还在很神经质地做颤抖状。

丰书生自从有一回被弹片炸伤了脚,走路就瘸了,平日里经常杵一只拐,坐在防空dòng不远处晒太阳。敌机来了就立刻钻dòng,敌机走了他继续悠闲地晒他的太阳。

息栈忍不住问:“军师,今天你去县衙门听电台了么?”

“没。一早上就给炸得钻dòng里了!”

“那……昨天的电台听了么?”

丰书生白眼一翻,冷笑说:“我说二当家,丰某知道你要问什么!马家军的队伍上个月说是在打长沙会战,现在应该还在长沙,也没听到有哪个姓马的大官阵亡的。你可放心了?”

息栈被丰半仙猜中了心事,面色微窘,讪讪地埋头不语。怎么可能放心?

不一会儿,通讯员小队长柳小五从dòng口出溜了进来,四仰八叉地一头跌在地上。

当年在野马山上嚎骚曲子的小驴倌倌,这会子也是个大小伙子了。

息栈问:“小五,当家的怎么还不回来?”

柳小五吐了一口带着土腥味儿的口水,说道:“哎呦呦,撤不回来,河边沿儿上已经打起来啦!”

“怎的打起来了?”

“小鬼子竟然要渡河!pào都打过来啦!”

息栈一听这话,连忙揣好双枪,扛上宝剑,冒着漫天纷飞的铁西瓜,奔去了城东的huáng河沿儿。

河东岸是被小鬼子占据多年的风陵渡口,几门铁pào一字排开,烧红的大颗西瓜从pào口里抛出,越过huáng河,“砰砰砰”砸在西岸的国民革命军阵地上。

河西岸如今已经修筑了钢筋水泥的防御工事,不再是几年前那些个不禁打的破木桩子木门板,当然也不再是息栈他们大汉朝时代修葺的夯土长城了。

野马山大掌柜现在是义勇军总指挥兼城防工程队大队长,这里的工事大部分都是他带着伙计和城里的老百姓,帮助官军一起修筑的。

息栈躲藏在huáng土岗后,眯起俩眼在河沿工事后寻觅某男人的身影,阵地上硝烟弥漫,根本就看不清楚人脑瓢。

就在这时,河对岸突然下了无数只冲锋舟,都是铁皮小船,“扑通扑通”往锅里下水饺一样,不一会儿,河里就飘满了鬼子馅儿的“水饺”,张牙舞爪地向着河对岸的国民军阵地扑来。

小鬼子当真是想要渡过huáng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