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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敌军阵地哭爹喊娘,火光冲天,两岸的兄弟部队都可以喘口气儿,歇歇脚。对岸中条山下放出一叶小舟,渡河而来,舟中站着一位穿红袄,提长枪,英姿飒慡的女八路!

小凤儿一听说对岸来人了,河沟边儿扔下待洗的chuáng单被褥,一溜烟跑回村子,下厨亲手做了香喷喷的biangbiang面和洋芋擦擦①,招待女八路同志。

大掌柜乐不可支:“哎呦呦,俺说红儿啊,你现在可了不得了,啥级别了?上次听军师说你升副团长了?”

慕红雪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当家的,我是正团长了。我们团长前些日子打仗牺牲了,现在我是妇女独立团的团长。”

红姑奶奶在来到潼关不久,就投了八路军。许军团长他们那支队伍麾下的妇女独立团在西征路途上全军覆没,如今重新组建,慕红雪与当地的一群女民兵,一起加入了队伍。

红姑奶奶作战英勇又有领导才能,很快就从排长升连长,从连长升团长。

大掌柜又乐:“咱小柳师长挺好的哈?”

“嗯,他挺好。”

“老子得谢谢他呢!要不是他带队伍在中条山里边儿打游击,俺们西岸这边儿估计还得被鬼子给整日里轰炸得天昏地暗,见不着日头!”

息栈悄悄将慕红雪拽到一边儿,从兜里掏出个玩意儿:“红姐姐,你帮我把这个jiāo给柳师长。”

慕红雪一愣:“这不是他以前送你的打火机么?你gān嘛不要了?”

“唔,我……你就跟他说,我在县城里用不到这东西,他在山里打游击用得到。你记得告诉他,我跟当家的都很惦念他!”

慕红雪笑道:“你下次见着人,自己jiāo给他就是!”

“唔,谁知道哪一天才能见到,总之你帮我还给他就是么!”

息栈一脸生动的笑意,慕红雪反而脸色不太自在,盯着那一只小打火机盯了半晌,最终伸手给抓到手心,迅速塞进自己衣兜:“好,那我替你还了。”

“嗯,嗯,红姐姐你一定记得说‘惦念’他,‘想’他!”

息栈还不死心,狠命地眨眨眼睛,慕红雪窘得扭身跑了。

小凤儿心中盘算,红姐姐啊红姐姐,你就别墨墨迹迹了,已经错过了一个,难不成还要再错过一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今你面前就摆着一碗香喷喷的山西刀削面,你再不上手,怕赶明儿个被别人截胡了!

绿槐成荫,山花漫野。

这一年的夏末,县城广播站的高音大喇叭,对着全城的大街小巷,哇啦哇啦地叫,喇叭里传出的声调都透着一股子狂热的欢欣。

“日军宣布投降啦!日本鬼子战败啦!日军宣布投降啦!!!”

跛了一只脚的丰总参谋长,扔掉拐杖,从县政府的小院儿里蹿出来,一路蹦跳,咋呼得像个疯子,挥舞双手狂喊:“小鬼子投降啦!嗷嗷!小鬼子滚回家去啦!!!”

息栈难以形容他在那一天看到的全城通宵狂欢的景象。家家户户火把通明,人群流动在大街小巷。逃亡进深山的老百姓们跑出岩dòng,cháo水一般涌回县城,站在曾经是自己的家园的瓦砾堆上,哭着抱成一团儿。

杜老爹的耳朵奇迹般地又能听见声音了,咧着没有牙的嘴巴,坐在门坷垃上冲着息栈招手。息队长跑去帮杜老爹数豆子,老人家的一只铝盆里,总共盛了快有一万五千颗豆子。

胖大婶乐呵呵地一把拽住息队长,端给他一大锅暄乎乎的蒸白馍馍。

息栈把白馍馍塞进自己男人的嘴巴。大掌柜三口两口吃光了馍馍,还不过瘾,一口咬上息栈的脸蛋。

小凤儿的身子一节一节向后倒,大掌柜的胸膛一寸一寸压上来,两只手掌抱住息栈的身子蹂躏,含住俊脸蛋又吮又啃,差点儿把一块白嫩嫩的腮帮子给吃掉。

huáng土岗上一排排灼灼枪痕弹孔,是老秦人的铮铮铁骨。

秋风冷雨中喑喑láng嚎鬼哭,是胡虏倭奴的葬身之处。

滔滔huáng河边埋葬的具具枯骨残尸,是闺人梦忆的chūn红柳绿。

男人眸间眼底的血色硝烟,额峰眉宇的铿锵霸气,是乱世糙莽英雄沸腾的一腔热血豪qíng。

渭水桥畔征穷寇,秦人血战大潼关。

翠树傲霜烽火烬,楚天云雨洗江山!

------本文正剧部分完结---------

注:

①biangbiang面:陕西关中传统风味面食,特指用关中麦子磨成的面粉,手工擀成长宽厚的面条,面条煮熟码上葱姜蒜、青蒜、辣子,浇热油。

洋芋擦擦:也叫洋芋坷拉,是陕北一种土的掉渣的农家饭。洋芋就是土豆,将土豆用“擦子”擦成寸长的薄片,拌入花椒、葱丝、姜粉、盐末等,同面粉搅匀,上笼蒸熟。食用时盛入大碗,调入蒜泥、辣面、酱、醋、葱油或香油。

第九十五回.息举人学堂趣事

十年之后,又是一畦chūn糙绿,遍野十里菜花香。

一九五五年。

西北某师范大学校园。

“铃铃铃~~~~~~!”

学生们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走出教室。校园里各个楼门口,呼啦啦涌出放学归家的男男女女,一群兴奋地奔向大糙原的羊羔羔。

二层教学小楼的某间教室,身穿长袖衬衫和长裤的短发男子,携书缓步走出。

男子身形瘦削,步履轻波无痕,揽书的十指细腻纤长。面庞白皙点缀chūn红,柳眉匀黛,一双黑眸清澈发亮,让人只须看一眼便会深深陷溺无底潭水之中。

“息老师,息老师等一下!”

“息老师,我,不是我,是我们……我们有问题要问!”

两个梳齐耳短发的女学生冲出教室,拦在男子身前,脸蛋上透着红晕。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将息老师夹在中间,叽叽喳喳把一本书从头问到尾,又从尾翻到头。

女学生红扑扑的脸蛋,灿烂得就像huáng土高原上的映山红:“唔,唔,谢谢息老师……嗯,息老师再见!”

息栈面容沉谧,目光如水,淡淡地颔首,抬脚移步。

两个女学生痴痴然一步一回头,没走出几步,一头撞上了楼道的水泥石柱。

息栈悄没声响地移下楼梯,对迎面上楼的女老师侧身让路,微微点头致意。还没下到一楼,身后果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女老师频繁回头终于一脚绊倒在楼梯上的尴尬动静。

那一年,息栈进了师范大学中文系做助教,主授古汉语和古代文学,平日还去历史系客座讲授《先秦与两汉历史》。

息栈是在解放后不久参加了兰州大学的入学考试。那个年代还没有全国xing质的统一高考,各个学府自主招生。战后疮痍,人才凋敝,百废待兴,因此大学的录取也不考虑学生的过往学历,只要成绩合格就准予收录。

息栈没有任何的文凭,从县城图书馆借了一大堆参考书,闷在家里自学了三个月,于是蹬了自行车、背着小书包进城赶考,于是就被兰州大学中文系顺利录取。

某男人乐道:“哎呦呦,俺家的秀才,你这崽子竟然真的中举嘞!真给老子长脸!”

息举人去念大学之前做的一件人生大事,就是剪掉留了十几年的一头长发。

就为了这个,息栈差一点儿要撕掉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爷不念了!

大掌柜连哄带吼,威bī利诱,终于qiáng按着息栈的脑袋,给他剪掉了头发。一头柔软青丝掉落在地,潇洒飘逸的小剑客永远成了记忆中的一道翩然媚影。

息栈抚着一地的头发,伤心yù绝,哭声震天动地肝肠寸断。大掌柜把人搂在怀里哄了半天:“哎呦呦,瞧瞧这,三十多岁大老爷们儿了,你也就在老子跟前哭一哭,这娘们儿唧唧的,可别出去给俺丢人!”

大掌柜那几年在安西县城一家兵工厂做工。这是男人唯一可以摸到枪的机会,gān活儿gān得可乐呵了。

解放了,缴枪了,西北边关大漠那些土匪响马绺子,被剿灭的剿灭,遣散的遣散。野马山顶着个“西北抗日义勇军”抗日英雄绺子的名号,大掌柜腆着脸问那位前来“剿山”收武器的解放军gān部:“俺说首长,俺们以后都不gān土匪了,绝对不给政府惹事,可是就一件,你让老子把这双枪留着行不?”

解放军gān部瞪瞪眼:“我说镇三关同志,你也是有觉悟的人,土匪都不gān了,你还留着你那枪gān嘛啊?”

大掌柜眨眨眼:“老子留着打鸟打兔子的不成啊?”

“不成,人民政府有规定的,老百姓不能拿枪,除非你去参军。”

“老子倒是想去参军,是你们的人不乐意收俺,那帮征兵的小崽子他妈的竟然嫌老子年纪太大,说老子超龄!”

大掌柜五十岁了,别说是新兵入伍,这厮已经超了人家人民解放军的退伍年龄了。

解放军gān部很崩溃,但是又觉得不能埋汰了人民群众自发的拥军热qíng,挠挠头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军区在安西设置了一所兵工厂,你既然是熟悉枪械的,带你这帮伙计来厂子里gān活儿吧!”

大掌柜屁颠屁颠地答应了,送解放军出门时还不忘了得瑟:“首长,替老子跟你们柳军长打声招呼哈,说老子惦记他跟他媳妇啦!他要是自己没工夫,让他媳妇过来陪老子叙叙旧聊聊天儿!”

解放军gān部一听这话,脚底下没走稳当,“哐当”,“噗哧”,被门喀拉拌了一个大跟头。

大学生涯这四年,息栈与男人两地分居,相思之苦赛过红军两万五。这边儿打一个电话过去,男人从生产车间里蹿出二里地,蹿去工会办公室;那边儿一个电话打过来,息栈从宿舍炕上蹦起来,一路飞向传达室。

有一次实在飞得太快了,两只脚全部都离了地,几乎已经掠上树梢,被系主任瞧了个正着,那老头子惊得哆哆嗦嗦一屁股坐到地上,就要掏速效救心丸。

兰州与安西离得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两个人在大多数qíng况下,都要捱上一个月才能见一面,一般是息栈坐着长途车往西,大掌柜坐长途车往东,俩人约好在路途的中点张掖城见面儿,直接奔去车站附近的小旅店。

男人呼撸着息栈脑袋上一头两寸来长的短发,青黑色发丝透出一股子香皂的幽淡清香,凑上鼻子狠狠吸了一口:“嗯……瞧瞧这小头发多gān净利索,啊?早就应该把那罗哩罗嗦的羊毛儿都剃了!”

息栈噘嘴,枕在男人肩窝里蠕动一下身子,汗津津的手臂蹭上男人流淌着汗水的光luǒ胸膛,俩人的身体湿漉漉得,几乎粘成一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