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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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聊地度过了好几天,在几天之内,我没有再上“古墓幽魂”,甚至连其他网站也很少去了,只是独自在家看书。叶萧不让我上“古墓幽魂”,我相信他是有足够的理由的,尽管我无法想象进入某个网站会有直接的生命危险。但那么多人无缘无故的自杀却是事实,尤其是我的老同学林树,同事陆白,虽然他们之间互不相识,但他们与我那么熟悉,死得又是那么突然,那么匪疑所思。我觉得我第一次离死亡的距离是那么近,过去我总认为死亡是别人的事,对于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但我错了,我发现我正在面对它。我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奶奶生急病送到医院里,暂时没有进病房,留在内科急诊室,我们一家都陪在她身边。在急诊室里还有好几个重病的,有一个老头,躺在可移动的担架床上,没有一个陪伴他,孤独着吊着盐水,医生从他身边来来往往,也没有一个看过他,据说他很快就要死了,他们是在等着他要死的时候给他做一下象征性的抢救。急诊室里忽然又被送进来一个人事不省的女人,她的家人说她刚吃了整整一瓶的安眠药,医生立刻给她做了洗胃,好象依然没什么用。接着,一群人背着一个男人冲了进来,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医生抢救了几下就说准备后事吧,女人立刻瘫软了下来,叫嚷着“他还小呢”。我在急诊室里陪了一晚,这一晚有三个人在急诊室里死去,我看着他们死去,一个个死得很平静,在几乎完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离开人世。三个躯体干枯了,从生命变成了某种物体,即将被发一张死亡证,送到太平间,再在几天后运到火葬厂焚尸炉。死亡是什么?我开始重新考虑这个小时候考虑过的问题。

想着想着,我开始发起抖来,我又想起了叶萧说过的话——病毒。病毒是会传染的,我与那些自杀者是那么亲近,差不多已经陷进去了,我会不会被传染?但,我更想知道真相。这个愿望要强于我的其他任何愿望。我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打开电脑,进入了“古墓幽魂”。

我再一次仔细地观察了首页,浏览数显示为:“您是第45015名访问者”;“在线人数279人”。我记得上次看到的还是三万五千多人次,没想到几天之内就增加了将近一万,在线人数也比上次多。这意味着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或者说是越来越频繁。一个小小的个人网站竟有如此大的能耐,真不知道它使用了什么方法。

我想起上次我没有进入古墓幽魂留言版和聊天室。于是我点击了留言版。还是黑色的风格,但格式与一般的留言版和论坛没什么两样,只是没有管理员的名字和信箱。我仔细地看了看那些留言的标题,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比如“马王堆古墓西汉女尸的尸检报告”、“我爱上了埃及木乃依”、“请问谁知道忽必烈的坟墓?”、“阿修罗,今夜我们去盗墓”。我注意到一页里大约有三十条留言,页面最下面的的留言时间为一月十五日02:53分。最近的一个留言离现在不到十分钟。每个留言的点击律都很高,最多的一个有189次点击中,最少的也有30。

我打开了一个标题为“棺材板里的爱情”的留言。内容很长,至少有两三千字,我粗略地看了看,居然是一篇原创小说,发贴人为“黑白无常”,真不知道是他写的,还是转贴的。小说写得还不错,看着让人的背脊凉嗖嗖的。后面还有几个跟贴——“太棒了”、“黑白无常我爱你”、“我在午夜看完了这篇贴子,但还好,没有发心脏病,黑白,你的工夫还不到家,下次要争取让我心肌梗塞”。我暗自笑了起来。

也许我也能留言,于是我点击了发表留言,用我上次在与叶萧对话时注册的网名发了一个贴子,题目为“这里谁认识三棵树和白白?”,三棵树是林树的最常用的网名,白白是陆白的网名。然后写内容:“三棵树和白白已经自杀身亡了。”

留言发出来以后,我暂时离开留言版,照着上回的次序进入了“明清古墓”,又见到了那些字“你离她越来越近了”。再进入“清东陵”,和上回一样又出现了“她在等着你”。然后进入最下面的“惠陵”,还是那年轻的皇帝,从他的嘴里吐出了“她在地宫里”。我又想起了在精神病院里听到的那女大学生低沉的气声,好象这声音立刻就要从我的电脑音箱里发出来一样。

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手指突然有些僵硬,好久都没有按下去。仿佛真的象要打开“地宫”似的。这应该是每个人共通的心理,也就是对于未知和黑暗的恐惧,也许所谓的“地宫”里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是故弄玄虚,连同所谓的“恐惧”多半也是自己吓自己的吧。我不停地在自我安慰着,够了,我不能再受叶萧的那些话的束缚了,他已经失去勇气了,我现在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盗墓者。对,我现在就是来盗墓的,该害怕的是地宫里藏着的东西。

进入地宫。

我发现在这个迷宫游戏里还是我上次的进度,原来系统会自动存储保留的。我按着前进键,又是一堵墙,但左面和右面都有路,是个三叉路口,我选择了左面,前进了一会儿,地道的右面多了一个出口。我选择了拐弯,这条路很长,我的手按着上键不放。我似乎感到自己已经奔跑了起来,在一片黑暗的地宫中,向着前方的一线微光而去。突然,我听到了脚步声,没错,我真的听到了,好象就是自己的脚步,那种在很闷的封闭环境中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坟墓里似乎传出很久,声音碰到墓壁上又弹回来发出回音。我放开了紧按着键盘的手,于是那脚步声忽然消失了,我再按了下去,脚步声又响起来了。我再一下一下停顿地按键,这声音就是一下又一下的,就象是我在平常走路的声音。我又把头靠近了电脑,这才发现原来是音箱里发出来的声音,这种随着鼠标或键盘而发出的声音在游戏中并不稀罕,虽然是虚惊一场,但这声音的确太象是真的了,简直是纪录片里的同声录音,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完全不同于我们通常听到的电子音效。

在似乎是自己的脚步声里,我继续前进,逐渐地,前方的微光越来越亮了,突然又暗了一些,我见到在前面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越来越大,在微光下,变成一个人形。直到我冲到那个“人”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脸,好象是个男人的身形,我决心继续前进,但按下前进键却没有反应,我知道他堵住了我的去路。他却继续在往前走,而我发现自己却在不由自主地后退。

下面的对话框里突然出现了一行字——

叶萧:别想从我面前过去,快后退。

怎么又是他?难道那个游戏里的那个“人”就是他吗?居然会有这种互动形式的游戏,他怎么会知道是我呢,又是他的技术手段?好吧,我不跟他斗了,我识趣地后退了,而“他”还停在原地。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直到“他”的人影越来越小,消失在那一线微光中。

我关掉了游戏窗口。

离开“地宫”,我又打开了留言版。我看到刚才我发的那条贴子下面跟了一条回复里,回复的标题居然是我的名字——不是我留言的网名,而是父母赐给我的真名实姓。我大吃一惊,居然有人认识我,该不会是叶萧的回复吧,我看了看署名,不是叶萧,而是——黄韵。这令我更加震惊。

回复的内容——“是你吗?陆白曾经把你最常用的网名告诉过我的。欢迎你来到古墓幽魂,到聊天室来找我,我在古墓幽魂还是叫黄韵,我等你。”

居然是她,也许情况要比想象得还要复杂得多,甚至可以说糟糕的多,我越来越糊涂了。我不由自主地打开了首页里的古墓幽魂聊天室。

和普通的聊天室一样,只是用了黑色的背景,白色的字。看着让人的眼睛很吃力。在线的名字有一长串,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我在最下面找到了“黄韵”,她抢先和我说话了——

黄韵:你好。

我:你好。

黄韵:你认识三棵树?

我: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的自杀和陆白类似,无缘无故,我是从他的电脑里查到古墓幽魂才上来的。

黄韵:三棵树常在我们这儿发言,我也和他聊过的。

我:真的,那你从他的发言里看出过他自杀的预兆吗?

黄韵:从没有。

我:那陆白呢?他也常来这里吗?

黄韵:是的,但他也没有自杀的预兆。

我:上次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黄韵:告诉什么?

我:告诉他们陆白和你常来古墓幽魂,这也许对调查有好处。

黄韵:你认为古墓幽魂与陆白的死有关吗?

我:也许是的。

黄韵:别开玩笑了。

我:据我所知,最近有许多人象陆白那样不明不白地自杀了,他们都来过古墓幽魂。

黄韵:不要危言耸听。

我:请相信我,不要再来这里了。

黄韵:其实,我已经决定大年夜以后我就不上网了。

我:为什么?

黄韵:这个你用不着知道。

我:还有,你和陆白平时在古墓幽魂里看了些什么?

黄韵:好了,别问了,今天不早了,我最近大大缩短了上线的时间,我现在要下线休息了。

我:对不起,可我想知道。

她没有回答,我等了许久,才发觉她已经真的下线了。她好象在逃避什么,接着我也离开了聊天室,回到留言版里,却找不到了我刚才发的那个留言,发出来才一个小时不到,不可能掉到下面去的,我在留言版里翻了好几页,还是没有。而前面我看到的其他贴子都安然无恙,只单单少了我的贴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的贴子被版主删除了。可为什么呢?我无法理解,索性离开了古墓幽魂,这里果然是一个是非之地,也许我应该听从叶萧的话。

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脑海里浮现出了黄韵的脸。我回忆着最近几次看到她的情形,滨江大道、咖啡馆、心理诊所门外,每次都给我以疑惑。这个漂亮的女人的确不一般,我开始了胡思乱想,也许她知道陆白自杀的内情,也许她什么都知道,却又处于某种原因无法说出来,甚至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地宫里的“她”?我不敢想象了。

脑子里越来越乱,关掉了电脑,我在胡思乱想中入眠了。

我梦见了黄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