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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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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方便,跳槽了也不用买新店服,换条领带就行了。这是行业规则。”入行的时候,小白这么跟耗子讲。

后来耗子又卖弄给阿绿听。阿绿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然后劈手往街对面一指:“那家的经纪人怎么穿紫西服?”

耗子语塞了,面孔涨得通红,挥手往他后脑拍了一巴掌:“你管那么多gān什么?赶紧给我洗头。”

阿绿张张嘴,挣扎了小半会儿,乖乖地站到理发椅后头:“自己在家洗洗不是也挺好?gān什么每次来这儿,白白làng费五块钱。”

透过镜子狠狠剜了他一眼,耗子高高挑起眼角:“我乐意。”

“五块钱也是钱。”阿绿挺心疼的,“够买顿早饭了……”

耗子的眼睛又要鼓起来,阿绿赶紧闭上嘴,低头看着白白的泡沫从无到有,在耗子的发间和自己的手指fèng里徐徐生长蔓延,直到把黑色的头发和不停曲张的手指全部淹没。

现在有钱有什么用?就跟这泡沫似的,打开水龙头“哗哗”一冲,就什么都没了。越想越可惜,越觉得可惜手指越用力。手底下的脑袋猛地一动,阿绿迷茫地看向镜子,镜子的耗子龇牙咧嘴,连眼圈都红了:“这么用力gān什么?你杀猪啊!”

“可不是吗?”边上的严俨顺嘴接道。

哄堂大笑。

高傲的理发师满不在乎地甩给耗子一张毫无表qíng的侧脸。

“我……这个……”耗子杀人般的目光里,阿绿手足无措地举着一双沾满泡沫的手,急出一头热汗,“天昊……”语气绵软,直喊进耗子的心底里。

火气顷刻间消了:“算了。”还是不甘愿的口气,耗子挪开眼睛不去看他的脸。

阿绿如释重负。

而后,阿绿给耗子洗了整整一个月的衣服。在那一个月里,耗子身上的衬衣比小白的还白。

其实,经纪人之间也各有门道。常蹲在jiāo易中心门口那个大叔总穿得朴素,对谁都是一副憨厚笑容,却垄断着整整一大片居民区,二十年房龄的老公房颠来倒去,大叔的坐骑从自行车换到宝马。爱穿短裙的漂亮姑娘很少出现,一出现必定带着是天价的豪宅。耗子跑断腿忙乎半年,刚抵得了她一笔jiāo易的佣金。还有让瑜姐咬牙切齿的韩店长,气定神闲的男人永远都是一脸淡然镇定的表qíng,等待时就从包里掏出一本英文原版小说翻看。据说,入行以来,他从没出过纰漏。是不是真的,耗子不知道,都是和人闲聊时,有一句没一句听来的。

下午的jiāo易中心依旧一派嘈杂忙碌,人似乎比上午更多了一些。jiāo易量日渐攀高,上午取的号码一直等到下午才能办理是常有的事。耗子扫了一眼不见消减的人群,掏出手机看时间。还有两家客户在苦苦排队,等得不耐烦的客户对着小助理连声抱怨。耗子估算着,接着还得去煤气公司办理jiāo接,看来今天又不能准点下班。

有一条未读的短信跳在屏幕中间,发件人头像是一只伸长脖子的小乌guī。耗子喜滋滋地点开看,阿绿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外面吃也行。”

都可以想象他写这句话时,表qíng有多郑重。你才挣几个钱?外面吃,吃得起吗?吃完这顿喝西北风还是皱着脸跑来他家敲门?

最后不还是吃我的?耗子边拨电话边想。

“喂?”“嘟嘟”两声响,阿绿怯怯的声音混在巨大的音乐声里传过来。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宽叔迷王菲迷得魔障。

周天昊仰起下巴,不可一世:“老子听不见。”

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音乐声轻了些,阿绿的声音透着拘谨:“耗子?”

“在gān活?”

“嗯。客人正等着。”

“我要吃面。”耗子快速说道。

“啊?”阿绿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说,我要吃炸酱面。”稍稍放缓了语速,耗子握着手机,微凉的屏幕贴着脸,“再敢多放盐,就有你好看。”

不等阿绿回话就把电话挂了,耗子掸掸衣摆,开始期望眼前的人群能赶紧消失。

“嘟……嘟……”的长音一遍又一遍响着。

“这个……不是刚吃过面条吗?”阿绿呐呐地追问,耗子已经把电话挂了。

怎么老吃面条?没有功夫让阿绿细想。宽叔吼人的声音快掀翻了屋顶:“阿绿!人呢!小兔崽子,怎么又没影了?”

赶紧从里间蹦出去,脚踝让什么绊了一下,阿绿慌张地扶住一边的理发椅,阿三那头叫了起来:“哎,谁把我的chuī风机cha头拔了?”

阿绿再抬头,宽叔的脸色黑得能吃人:“还发愣!赶紧gān活!你看客人那一头肥皂泡……”

手指弯曲,再张开,再弯曲,掌心贴着头皮揉啊揉……机械地重复已经麻木的动作,阿绿尽管觉得枯燥却依旧认真。严俨说过,到下个月,就可以跟着助理们学chuī风。

理发师的工作平凡,但是,如果能像严俨那样有一手好手艺,每天都有客人慕名而来,也是一种成就。有时候,阿绿会忍不住畅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了独当一面的理发师,站在店中央,看着顾客纷至沓来,又满意而归,这样的感觉一定不错。

捧着脸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耗子。耗子用手指头点着他的额头,满脸都是不屑:“你就这点追求?”

阿绿嘟着嘴没吭声,心里想着,这点追求也挺好。人gān嘛非要bī着自己要这要那,房子买得再大也只能睡一张chuáng,钱挣得再多也是一堆花纸头。有一个屋顶挡雨,有一扇窗户避风,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填饱肚子,没事的时候逗逗路边的狗,难过的时候抱抱觅食的猫。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过下去,也可以很幸福。

耗子不这么想。

“我得挣大钱,在这儿买套房子,然后买辆车。瑜姐那辆太小了,玩具似的。韩店长的就漂亮,德国原装的,稳重,大气,开在路上叫一个拉风。房子得买两套,一套自己住,另一套出租,每个月光房租就能挣不少。还得找个钟点工,每星期过来打扫卫生。”

阿绿cha话说:“那我来帮你弄吧,保证gān净。”

“你?”耗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鼻子好似能翘到天上去,“算了吧,擦个桌子你都能擦半天。等你扫完客厅,厨房能积一层灰。”

“我不是……”阿绿直起身要辩解。

耗子拍拍他的肩膀,口气甚宽宏:“你还是继续给我洗头吧。别去宽叔店里了,来这儿专门给我洗头,我雇你。”

阿绿很好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耗子后来说了什么,阿绿记不起来了。肩膀被谁戳了一下,阿绿懵懵懂懂地回头,身侧的严俨正一丝不苟地为客人修着发梢。再转身看镜子,里头的客人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傻笑的自己。阿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于是绿色的头发上又多出一滩白色的肥皂泡。

第五章

“请4120号到16号窗口。”

“请4121号到15号窗口。”

“请3132号到5号窗口。”

房产jiāo易中心从来没有关门歇业的时候,整日都是乌泱泱一屋子人摩肩接踵。有时候,即使在梦里,也会有一个机械冷漠的女声在周天昊耳边,用没有起伏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念着:“过号,请重新取号排队。”

睡得再酣甜也瞬间浑身一个激灵,顶着汗津津的脑袋被吓醒过来。于是再也睡不着,耗子在黑暗里坐了半晌,摸出手机熟练地按下号码。

过了很久那头才传来阿绿迷茫的声音:“喂?”

耗子说:“我睡不着。”

阿绿显然睡得很好,嗓音含糊而苏软:“啊?”

耗子往后靠了靠,觉得舒服了些:“我说,我睡不着。”

“哦。”那边轻轻应了一声,然后没了声响。

耗子捏着手机,不耐烦地催促:“杜、青、律。”

阿绿又醒了:“嗯?”

“老子睡不着。”耗子烦躁地提高了音量。

“哎?哦。”阿绿说话清楚了些,踌躇了一阵,试探着问道,“那……我陪你聊天?”

耗子满意了:“好。”

“聊什么?”

“你想。”惬意地换一个姿势。耗子好整以暇。

“哦。”阿绿答应了。

等啊等,除了越来越绵长的呼吸声,再没有只字片语。阿绿又睡着了。

“笨蛋。”边骂边挂断电话,耗子把手机扔回枕头边。

就此躺下,一夜无梦。

这天的jiāo易异乎寻常的顺畅,刚过了下午三点,耗子手里的客户们都顺利完成了所有手续。瑜姐难得宽容了一回,纤手一挥:“快下雨了,你下班吧。”

今天韩店长手下的jiāo易员出了点岔子,导致jiāo易无法如期完成,得理不饶人的客户又是斥骂又是跳脚,扬言不会付一分钱佣金,连带平时神qíng孤傲的韩店长也低下头跟着一起赔小心。瑜姐看见了,心qíng大好。

“谢谢瑜姐。”耗子如蒙大赦,夹起包赶紧往外跑。放在平时,就算没客户,这个地主婆投胎的女人也得让他们回店里坐班坐到别家门店关门。

背后,面容姣好的女子不快地取出化妆镜,照了又照:“跑什么跑?我又不吃人。”

jiāo易中心外的天空已经黑了,一团团乌云在天边翻滚,隐约几道闪电在远方闪现。空气里的湿度大得吓人,偏偏没有风,又闷又cháo的气候叫人无论坐着还是站着都觉得浑身不适。近来的天气总是这样,上午闷热难当,午后又猛然变脸,又是风又是雨,打着伞走在路上也被chuī得一身湿。等风停雨住,太阳却又跑出来bào晒,难得的一丝清凉顿时烟消云散,世界又回复到闷热中。

耗子刚关上家门,“啪——”一声,豆大的雨滴砸上了紧锁的窗户。而后,如同电影中的特技效果一般,转瞬间,狂风bào雨电闪雷鸣。玻璃上的雨滴已经不能一滴一滴数得分明,仿佛被谁泼了桶水一般,“唰唰”的水流顺着光滑的玻璃不停歇地往下躺。

耗子给自己泡了杯茶,打开电视,翻开报纸,过一会儿,又抱过卧室里的手提电脑。电视节目没一个能看的,报纸上的新闻早已是互联网上传烂了的旧闻,五子棋寥寥糙糙下了三局半,种了一地豌豆she手防僵尸,僵尸闯进屋子里,搂着他的脑袋啃了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