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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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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姐不说话,踩着高跟鞋往已经空无一人的楼梯间走。闲着的经纪人们都跑去看耗子的热闹了。瑜姐“哐”一下砸上门,耗子脖子一缩,劈头盖脸的痛骂迎面而来:“比别人多gān了两年就拽了是吧?资历深敢无理取闹了!这是你gān的事qíng吗?还怂恿客户!以后谁还来找我们公司?我们店的业绩怎么办?业绩!脸都被你丢光了!”

业绩就是她的命,没有业绩就没有钱。掉进钱眼里的女人心疼得连妆花了都顾不上。

耗子缩着头默默地想,重点是最后一句吧?

前些天刚看完韩店长的笑话,一转眼丢人丢得比韩店长还现眼。打死瑜姐也咽不下这口气。

“真的很抱歉。”小声地再重复一遍。

瑜姐抖着不停掉粉的脸,还想说什么。小白推门进来:“瑜姐,还有客户在等着过户。”

飞快地抬起头,耗子感激地看了小白一眼。小白很客气,瑜姐走了后,拍着耗子的肩膀耐心鼓励:“没事。把你手里的客户分我一半就行了。”

耗子一肘子捅上他的胸膛:“滚,老子还得攒钱买房子。”

“买房子gān什么?讨老婆?”

“要你管。”

地主婆投胎的女人才没这么容易放过他。

“钱就不扣你了。今天起,每天下班,再到店里打三百个推广电话,少一个都不行。什么时候结束看你表现。”她说得宽宏大量,临末了幽幽叹一口气,“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心软,太好说话了。”

“谢谢瑜姐。”耗子灰头土脸地垂着头,心里暗暗盘算,是没扣钱,但是等于不花钱白雇一个业务员。一个人当两个人使,瑜姐上辈子在旧社会放过高利贷。

放下电话,耗子已经傻了。街上路灯明亮,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漫天星斗。一个人晃晃悠悠往家里走,手机揣在口袋里,连个动静都没有。这些天阿绿发给他的短信,他都赌气没回。于是后知后觉的小笨蛋渐渐地也不来找他了。

笨蛋,也不来看他一眼,万一他死了呢?

“呸。”赶紧往边上吐一口口水。耗子拍拍头,一定是打电话打傻了才这么咒自己。

租住的房子位于小区深处,夜色已经深了,聚在路旁纳凉的人们也散了。快入秋了,早起晚间的风带着寒意,树叶子“沙沙”作响。也许是下过雨的关系,走过绿化带会闻到青糙和泥土的气息。

耗子看着自己印在地上的影子,孤孤单单的,抬手紧一紧衣领,它也跟着动一动。天气要转凉了,阿绿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就是提醒他要多穿衣服。咸吃萝卜淡cao心,谁冷了不知道要穿衣服。

又把手机掏出来看,还是没有动静,伸长脖子的小乌guī傻傻地爬在屏幕里头,表qíng无辜。耗子丧气地低下头,脚下的影子却变成了两个。阿绿抱着膝盖坐在门前,耗子从他清澈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黑乎乎的影子。

“天昊,你回来了。”神qíng乖巧的少年笑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嗯。”含糊地应了一声,耗子沉着脸,掏出钥匙开门。

脚步声依次点亮了沉睡的灯光,耗子一眼不发地上楼梯,阿绿识趣地不说话,乖乖跟在他身后。

“来找我gān什么?又被房东赶出来了?”没好气地把阿绿晾在门边,耗子径自给自己倒了杯水。

瑜姐那个吝啬鬼,店里的纯净水喝光了也舍不得再买。

“这个……”阿绿踌躇,“好几天没看见你……”

耗子截断他的话:“也就两星期,十四天。”

阿绿眨着眼睛疑惑地看他。耗子别扭地别开脸:“我忙。”

是挺忙的,天天蹲在jiāo易中心的楼梯间里数手指头。

“发你短信,你也没回。”阿绿续道。

“跟你说了,我忙。”

“我……”

“gān嘛?有事快说。”最讨厌他这副吞吞吐吐的窝囊样,耗子忍不住提高声调。

阿绿的声音很低:“我担心你。”

站在门边的少年神qíng尴尬,墨色的眼瞳被一汪水色罩着,面色微红,口中还因为刚刚爬过楼梯而微微喘气。他看着耗子,目光清纯而真诚:“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担心……”

耗子气不起来了,一直盘桓在胸口的那股怒气被阿绿如此这般看着看着,就慢慢看没了:“我没事,瑜姐让我加班,忙得没工夫找你。”

“哦。”阿绿如释重负,“那我没事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小笨蛋开门要走的qíng形怎么看怎么碍眼,耗子扬声叫住他:“站住。”

“嗯?”

“给我做饭。”

“啊?”

“我饿了。”当家大爷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嘴里念念有词,“老子累了一天了,你不是担心我么?快给我做饭。做完了叫我。”

小笨蛋做饭的时候,耗子看着电视,别有用心地套话:“今天端端来过吗?”

阿绿毫无防备:“没来。”

“那昨天呢?”

“也没来。端端是客人,怎么可能天天来?”

耗子长舒一口气:“客人啊……”

“嗯,客人。”熟练地往锅里打个蛋花,阿绿没看见耗子窃喜的表qíng。

另外,也是好朋友。端端说的,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第七章

街边飘下第一片梧桐叶的日子,阿绿把刘海染回了黑色。理发店的台柱严俨亲自动手,习惯了站在理发椅后头的阿绿难得坐在镜台前,紧张又兴奋,左顾右盼地,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呵呵,坐着看到的东西果然和站着不一样。”

老资历的助理们围在后头笑他的傻样。

严俨一面给他修发梢,一面低声提醒:“别瞎转。要记得我是怎么给你弄的。”

阿绿果然安静下来,抿住嘴睁大眼,眼珠子紧紧盯着他的手,瞳孔亮得发烫。严俨被他看得发毛,手掌用力按下他的脑袋:“你这么看,我怎么给你剪?是要你用心记。”

想要伸手抓头,刚举到一半便被严俨瞪了回去。阿绿摸摸鼻子,白净的脸上泛开朝霞般的红:“哦。我怕我记不住。呵呵……”

“你啊……”严俨浅浅地抿着唇,把他的头再往下按。

阿绿偷偷抬起眼,寡言罕语的理发师脸上难得挂了几分笑意。嘴角不由再向上翘翘出一个弧度,感激脱口而出:“谢谢严哥。”

严俨不说话,飞舞在指间的剪刀却比平时慢了不少。

一直叫嚷着要阿绿换一个发色的耗子却什么表示都没有:“你跑来就是让我看这个?”

站在自家蓝底huáng字横跨了整个店面的大招牌下,大忙人煞有介事地抬着胳膊,露出手腕上擦得锃亮的表:“知道我有多忙吗?嗯?时间就是金钱,OK?”

店里恰好传来瑜姐的尖叫。女店长站在耗子的座位后,歇斯底里地指着闪烁的电脑屏幕抓狂:“周天昊!王先生的合同呢?准备好了吗?公司雇你是让你来玩植物大战僵尸的吗?”

“我……”耗子的表qíng僵住了。脸颊微红的男人飞快地扭开脸,声调低到听不见,“就玩了一会儿,才刚开始。”

阿绿宽容地表示理解:“没事。你忙吧,我也得赶紧回店里。宽叔去买彩票了,我偷溜出来的,被抓到就惨了。”

刚下过雨的午后,空气清新,凉风送慡。人行道被雨水浸成了深色,被打落的树叶亮得上过蜡一般。时不时还有小雨温柔地拂过面颊。打着花雨伞的时髦女孩穿着短裙袅袅路过,耗子的目光里却只有眼前一派纯真的阿绿。明明只比自己小了一岁,眼角眉梢却还依旧稚嫩如少年,那般赤诚,那般真挚,那般无邪。笨蛋,多大点事,还兴冲冲地跑来,给个棒槌就认成真。

手掌使劲在他头上揉一把,他蜷起脖子,眉头微蹙,眼神楚楚可怜,如果再用力,眼圈就会像兔子一样显出一抹红。耗子的心头整个都化了,苏软的感觉在胸口不停激dàng。连瑜姐的咆哮都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那还不快走?你那点工钱还扣得起吗?饿死了也别来找我借钱。”收回手,从不在嘴上认输的男人撑着脸,老实不客气地呵斥。

“知道了。”才不把他恶劣的语气放在心上,阿绿依旧笑着跟他挥手。

耗子转开眼,方才还埋在他发间的手贴着裤fèng,悄悄地握紧又张开。

房产jiāo易中心的空调是这世界上最没人xing的设置。冷气从六月开到九月,暖气从十二月到次年二月。除开这些时段,哪怕bào雪袭城或是烈焰高照,麻木的物业公司都不会有丝毫照顾。同时,八月中下旬时节,即便室外的气温已经降到了二十五摄氏度以下,室内的空调系统却依旧运转无误。宽敞空旷的受理大厅里,冰凉的地砖与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无不散发着丝丝寒气。小白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抱着一摞文件袋瑟瑟发抖。

耗子敞着衣领坐在他边上,悠然自得地抽烟:“你才多大,还没到三十呢,就虚成这样。”

“看我。”炫耀xing地拍拍自己厚实不到哪里去的胸膛,耗子洋洋得意,“这就是锻炼的成果。不是我跟你chuī,上周和老李他们游泳的时候,我一口气游出八百米,喘都没喘一下。”

小白自愧弗如,思量着是不是也该去健身房办张卡。

当天晚上,耗子就发烧了。

阿绿接到电话,咋咋呼呼地赶来,站在门外狂按门铃。耗子吸着鼻子,恨不得整个人都陷进被子里:“我还没死呢。急什么。”

阿绿担忧地看着他:“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要。”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他脸都白了还不忘记钱,“贵死了。”

“那怎么办?”看着裹着被子的耗子,阿绿急得团团转。

“坐下。我眼晕。”伸手把他抓到自己身边,耗子暗暗后悔,不该把他叫来。

不过,除了杜青律,周天昊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还能找谁。瑜姐就甭想了,女人在电话那头,嗓音娇若莺啼:“什么?病了?哎呀,那就好好休息。明天请假是吗?可以。后天过来把两天的活一起做了也是一样的。一天六百个推广电话对你也不是大问题呀。啊,对了,陈先生的jiāo易合同你要准备好。沈太太的审税资料,她的房子原先做过转让,要去一次档案馆,把原先的资料调阅出来。前天来的那位李先生,他要申请首次购房优惠,材料也要事先备齐。其他的……我再想想……总之,后天上班前,所有资料都要给我。好好休息吧,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