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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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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天生是个骗子。小时候,阿绿常用新铅笔、新橡皮、新玩具换他手里的仙丹、神药、大力丸。耗子天赋异禀,上学路上走着走着就有各种神仙妖怪哭着喊着给他送礼。小阿绿咬着手指头瞪大眼睛听,好命的耗子真大方,只挑了一根新铅笔,就把神仙送的仙丹给了阿绿:“不用谢我,好东西要跟朋友一起分享。”

可惜,无论什么宝贝,一到了阿绿手里就成了糖粒、米团、面粉疙瘩。这时候,耗子就摇着头煞有介事地惋惜:“仙缘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有一次更过分,刚买了不到三天的新笔盒换来一颗装在jīng致的小盒子里的“万灵药”。耗子神秘兮兮地,怎么也不肯打开:“机缘还没到,见了光就不灵了。”

阿绿被这份隆重唬住了,一丝不苟地遵照耗子的指令,足足等了三十三天才抖着手,心qíng激动地打开。小小的盒子里,一粒质地粗糙的石子静静地躺着,朴实无华,默默无语。

长大以后,耗子三天两头生病,血癌、脑瘤、黑死病……但凡名称恐怖的病都爱找他。放学后,耗子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对阿绿yù言又止:“医生说,我只有最后三个月生命了。阿绿,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阿绿,能认识你真好。”

他没说完,阿绿“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泪,小脸哭得通红通红:“你别这样,我原谅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奄奄一息地人立刻容光焕发:“那你帮我把这个星期的值日做了吧。”

事到如今,重病缠身的耗子依然活蹦乱跳,丝毫看不到一点不健康的影子。阿绿由此悟到了人生第一个道理:祸害遗千年。修炼到耗子这个境界的,谁死了他都死不了。

“鬼话连篇。”扁着嘴,不甘心地戳他露在被子外的脸。

耗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嘴角陷得更深,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好东西。八成又是怎么欺负自己的。阿绿愤愤地想。

端端跟阿绿说起过她妈妈,是信佛的。四季朝拜,长年茹素。碰上街边化缘的尼姑,明知是假的,也会毫不犹豫掏钱。阿绿扪心自问,以自己信耗子的虔诚,离端端妈妈也不远了。

“谁让你又会说话又讨人喜欢。”不甘愿地再往他好看的面孔上戳一下,阿绿喃喃自语。

能不讨人喜欢么?脸长得俊嘴又甜。成天叔叔长姐姐好,谁见了他不给个笑脸?连学校里的老师都止不住要偏心,批评他的时候都是轻声细语一半严肃一半关爱的。哪像对阿绿,一声“杜青律”的高喝,足够让胆小的阿绿吓破胆。

趴在chuáng边没头没脑地想了一阵,夜已经深了,窗里窗外一片寂静,连楼下路人偶尔放重的脚步声都显得突兀响亮。退烧药的药效应该发作了,被阿绿埋在被子里的男人睡得深沉。探手往他额头上摸了摸,还有点烧。阿绿认命地叹了口气,打来一盆凉水,拧gān毛巾放在他的额间。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被褥,铺在耗子的chuáng脚边。

半夜时分,诡异的暖风一阵阵拂过脸颊。阿绿悠悠转醒,楼下的路灯从窗帘fèng里透进一线昏huáng的微光,混合着室内朦胧的光影。有人正俯身看他,两手撑在枕头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扑面而来的温热轻风是他浅浅的呼吸,头颅再靠近些,鼻尖就要撞到一块儿。睡得云里雾里的小笨蛋揉揉眼,张大瞳孔傻傻地回望他。

乌黑如墨的眸子盛着微光,好奇、迷茫和呆滞在里头轮番显现。耗子耐心等待,有趣地看着他的眼神最终还原成两个硕大的问号。“切——”一声嗤笑,稍稍抬起上身,耗子毫不留qíng地扭住他的鼻子:“喂,傻了?”

“啊?”下意识地喊痛,眼中的问号被迟来许久的惊吓取代。阿绿被骇到了,脸上一白,手捂着鼻子,连滚带爬往后退。

耗子直起身,两手环抱,皱起眉头大是不满:“吓什么?笨成这样,鬼都嫌弃你。”

拍拍身边的被褥,耗子说:“过来。”

阿绿摸着被捏得发烫的鼻子,一口气还没喘上来。

耗子不耐烦了,探过身,长臂一舒,就把他抓到了身边:“我叫你过来。”

小笨蛋不及提防,小jī仔似地被他揪着衣领拽过来。靠着chuáng沿席地而坐,胳膊贴着胳膊,肩膀并着肩膀。耗子的烧还没退全,隐隐散发的热意通过相贴的肌肤一làng接着一làng传来。阿绿小声说:“赶紧睡吧,明天还没退烧,我们就去医院。”

“不要。”耗子想也不想,一口拒绝。

阿绿的眼中流露着担心。

耗子不以为然,抬手把他睡得横七竖八的头发揉成jī窝:“跟你说了,没事。大惊小怪。你看谁发个烧就烧死了?”

“烧死的是没有。可是……”耙着头发,阿绿嚅嗫着反驳。

耗子慢慢斜过眼,小笨蛋低如蚊呐的声音就彻底低到没有了:“可是……”

可是烧傻的还是很多的。阿三说,他有一个远方表舅就是。

“说了,不去就不去。”嘴里说得蛮横,他脸上却漏了一丝笑。

耗子横过手臂揽着阿绿的肩,手肘撑着他的肩膀,手指cha进他发间缓缓揉弄梳理。自打去理发店当了学徒,小笨蛋的头发就顺滑得没话说。闲来没事把他夹在胳膊底下,摸头捏脸,一气呵成。

阿绿问耗子:“你怎么不肯去医院?”

耗子冷哼一声,嗤之以鼻:“贵死了。”

阿绿撇开脸,小声嘀咕:“抠门。”

一不留神,让耗子听见了。残bào的大爷抽着嘴角,一把拽住他的脸,使劲拧:“老子这叫省钱,知不知道?”

小笨蛋疼得喊饶,揉着脸又委屈又鄙夷:“你不是挣大钱的么?还省什么?”

耗子看着灰蒙蒙的墙壁说:“省钱买房。”

阿绿还是不解:“买房子gān什么?”

耗子忽然回过头,眼神中蓦然多出几分复杂。他很快地挪开眼,口气戏谑:“买房子当然是为了娶老婆。”

“哦。”阿绿似懂非懂,眨眨眼徐徐点头。原来耗子有女朋友了。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开。专门代理老公房的大叔开新店了,却还依旧十年如一日地穿着那件洗得发huáng的老头衫;韩店长身边多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助理,腿比瑜姐长,腰比瑜姐细,娃娃音堪比林志玲,瑜姐眼红得要杀人;家园房产的金牌经纪林放和耗子是哥们,那小子最近在犯单相思,据经纪人口口相传,他看上了税务所里的“高岭之花”。

入行这么多年,天天和人打jiāo道,稀奇古怪的事qíng也不是没有,更多的是人间百态。理智尽失的赌棍低价抵押唯一的房产;丧尽天良的不孝子qiángbī老母卖房;还有不轨的丈夫偷偷为小蜜置业,却被正妻当场查获,一顿巴掌扇得不知东南西北。

阿绿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听,耗子曲起食指刮他的鼻头:“说多了你也听不懂。”

小笨蛋掰着手指头数印象深刻的客人,数来数去,最好的还是端端。端端还在上大学,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在阿绿面前,端端却十足像个姐姐。

耗子撇着嘴角说:“你姐姐够多了。”家里还有三个呢。

阿绿弯起手肘推他的胸膛:“你别cha话。”

端端真好,每次来都带好吃的。好像从来没有让她烦心的事,一年四季都笑呵呵的。所有人都喜欢她,她一来,满店都是笑声。

“你到底有多馋嘴?一块糖就把你打发了?”耗子扯着阿绿的脸恨铁不成钢。

“不、不是……”阿绿口齿不清地解释。小笨蛋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间茅塞顿开,“你还在和李燕谈恋爱?你要和她结婚?”

耗子二丈摸不着头脑:“谁啊?谁是李燕?”

“你高中同学。”

“……”耗子想不起来。

阿绿却记得清晰:“你们的班花。我们三个还一块儿在你们学校的图书馆做过作业。很漂亮的那个。”

耗子压根不记得有这个人:“有吗?”

“当然有。你刚进高中就和她在一块儿了。”

照例是被同学哀求做值日的周五,为了避免被没有耐心的好友斥骂,他一路从教室奔到校门口,一头的热汗。他一如往常倚在高高的门下,投来的目光不耐又愤懑。然后,在回家的路上,他说,他恋爱了,和全年级最漂亮的女生。语气照旧是那么平淡又带着炫耀。

而后不久,见到了他的那个“她”。长发如瀑,肤白胜雪。俊男靓女登对又相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小笨蛋默默站在原地,看他们的背影几乎看到痴傻,兀自对着空dàng茫然的内心喃喃喟叹,耗子啊,真不愧是耗子。

循着他的说法苦苦回忆许久,印象中似乎确实有过那么一段。那姑娘长什么样,耗子早就忘了,依稀记得,似乎没过多久就分了。早恋嘛,玩玩而已,谁还真从一而终了?又不是小说。

“是吧?想起来没有?”他却记得那么明白,兴奋地挡在跟前不停比划。丢三落四,连抓在手里的钱包都丢了好几回的笨蛋,却把这些陈年旧事装进心里藏得那么认真,仿佛珍宝,“你还叫她小燕子,送给她一个熊娃娃。”

耗子说不出话,只是深深看着眼前的他。乱七八糟的头发,乌黑如墨的眼睛,白里透红的脸,还有圆润的下巴和不停开阖的、水色的唇……笨蛋,光记这些有的没有的,难怪脑袋不好使。

搂着他瘦弱的肩膀扭身躺下,身体偎着身体,四肢纠缠。耗子闭上眼:“别说了,睡觉。”

阿绿被他圈在滚烫的怀里,手足无措:“哎?”

不理会他的疑问,耗子固执地拉过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腰:“再吵就把你丢出去。”

屋子里沉默了,jiāo织在一起的呼吸声夹杂着他徒然的推拒声。过了半晌,阿绿终于忍不住开口:“耗子……”

“嗯?”

“你的烧还没退。”

“说了,不要紧。”

“可是……”他迟疑。

他催促:“又怎么了?”

小心翼翼地,阿绿低声发问:“会不会传染啊?”

“……”

扯过他不停后缩的腰,耗子翻身压住,一口咬上他的脖子,齿间狠狠研磨:“染上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