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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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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绿打过电话回家,那边已经下过几场雪了,皑皑的白雪最深处几乎淹没膝盖。阿绿他爹娘先后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个幺子,全家上下宝贝得不行,接个电话激动得像是要出人命似的:“过得好吗?住得惯吗?吃得饱吗?老板厚道吗?”

小笨蛋捧着手机耐心地答:“都好,都好,有耗子照顾我。家里好吗?”

叙叙地说上好一阵,问候奶奶,问候父母,然后是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三姐,大姐二姐家的侄儿侄女,远亲近邻一家老小,听得耗子直翻白眼:“喂,电话费很贵的。”

再重复回答一遍“过得好不好”之类的问题,又再小声叮咛一通“要注意身体”,挂机的时候满脸都是不舍。

哪里像耗子家,在外头làngdàng了大半年才良心发现打一回电话,刚接通,那头就传来耗子他爹的怒吼:“畜生!你死在外面了?”

耗子同样粗着嗓子吼回去:“我死了,每个月鬼给你寄钱呐?”

耗子他爹怒火熊熊:“有你这样跟老子说话的儿子吗?”

耗子不甘示弱:“有你这样跟儿子说话的老子吗?”

“老子是你亲爹!”

“我是亲儿子!”

耗子觉得没什么,一边的阿绿一个劲拽他胳膊:“别这么说话。”

耗子是家里的独子,家境在村里算是不错,从小他父亲就对他期望很高。阿绿路过耗子家门前,总能看到养猪发家的耗子爹挥着皮带满院咆哮,耗子只穿了一条短裤,猴一样被抽得满地飞奔。他父亲至今对他不肯考大学的事耿耿于怀,总觉得一腔心血付诸东流。

耗子撇着嘴懒得理会:“目光短浅!”

难得说上一次话,从头至尾都是争吵。耗子脸色铁青,重重“哼”一声,gān脆把手机扔给阿绿。

小笨蛋战战兢兢地接过电话:“叔叔好,我是阿绿……”

那边的呵斥就停了,耗子爹跟耗子一样,一旦不骂人就说不了话:“哦,阿绿啊……怎么样?还、还好吧?”

“嗯,好得很。耗子很好,成他们公司的骨gān了,照片都上了报纸。”

耗子爹不说话,然后是跟耗子一模一样的语气:“哼——”

阿绿回头对着耗子笑,耗子冷着脸,抬手捏上他的脸:“告诉他,过年的时候我会回家。”

瑜姐近来心qíng不好。据说韩店长家年底的业绩不错,和上元恐怕又是并驾齐驱。小白身边的助理业务不熟弄错了材料,顾客非常不满,任凭瑜姐好说歹说还是不依不饶,当场就发了一通火,jiāo易中心人来客往,不小心又被围观一回。闲来无聊和相熟的同行喝下午茶,聊着聊着聊到年终奖金,心口被剜出好大一个dòng,疼得yù哭无泪。

然后,店里来了个大客户,凹凸有致的风韵少妇,开顶级的跑车挎顶级的包,硕大的钻戒亮得瞎眼。领着助理带着律师,浩浩dàngdàng一群人,明星出街一般,纡尊降贵跑到这个普通居民区的普通小店里,张口就要千万级的豪宅。瑜姐引以为傲的jīng装修VIP招待室瞬间黯然失色。

她摘下墨镜热络招呼:“哎呀,亲爱的,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好想你。”

瑜姐弯腰给她递茶,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楼蔓,啊不,陈太太,好久不见。”

“呵呵,我早就不是陈太太了,还是叫我楼小姐吧,阿瑜。”她嗓音娇柔,笑靥如花,在穿着黑色套装的瑜姐面前,十足还是二八少女模样,“阿瑜,听说你还没结婚?啊……哈哈哈哈……对不起,我忘了,我是来谈公事的。我们不谈私事,呵呵……”

瑜姐挺直腰杆坐下,笑容狰狞:“你打算买房子?”

她是瑜姐的昔日闺蜜。

瑜姐的心qíng自此再也没有好起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全店上下统一加班,不打满三百个推广电话不许下班。

小白笑呵呵地蹭到她面前:“瑜姐,跟你商量件事……”

埋头扎小人的瑜姐缓缓抬头,眸寒似冰。

寒风呼啸而过,小白默默后退:“其实没什么……”

其他员工见状,再也没人敢有异议。

耗子鼓励xing地拍他肩膀:“女人的心思复杂得很,你惹她gān什么?”

小白抖着手擦汗,闻言反问道:“你懂?”

耗子耸肩:“我也不懂。”

可是阿绿懂,还非常懂。

耗子仍住在阿绿那儿,这些天除了拿换洗衣服,基本就没有回过自己的屋子。小笨蛋替他心疼房租:“你怎么不回去?”

耗子就拿眼看chuáng上的严俨:“你怎么不问他?”

直愣愣的阿绿完全没有心机:“严哥跟你不一样。”

chuáng头的严俨偷偷勾着嘴角笑,耗子握紧拳头气不打一处来,晚上在被窝里死死搂紧了阿绿又掐又拧。

这天回家,严俨居然不在,留下阿绿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叠衣服。

“人呢?”耗子冲着chuáng上努嘴。

阿绿转过头,乐呵呵地答:“严哥回去了。”

“魏迟那儿?”

“嗯。”

耗子站在门边看他,他颊边带着浅浅的酒窝,神态柔和,动作认真,软塌塌的衣服非要折纸般叠出服帖的棱角,方正挺括,整齐划一。他在家里应该很少gān活,老一辈人始终看中男孩,尤其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家务活大半是母亲和姐姐的事。跟着耗子出来打工后,阿绿很自觉地学习做家务,擦做洗碗做饭,小笨蛋没多说过半句,耗子说:“衣服脏了。”第二天雪白的衬衣就工工整整地摆在抽屉里。

耗子说:“我饿。”热腾腾的面条不一会儿就递到面前。

带着玩笑的意思夸他:“啧,你真是天生贤惠。”

他也听不出来其中的恶意,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没事。”

任由耗子的爪子用力揉向他的脸。

灯下的阿绿恬静如画,耗子想起严俨的话——你很担心吧?

能不担心吗?担心他被骗,担心他被拐,担心一个不留神他就走丢了再也找不来。他多笨啊,走路会跌跤喝水会呛到,嚼着米饭也能咬到舌头。更可恶善恶不分,谁对他好一点点就掏心掏肺涌泉相报。

目光移到矮柜上一堆花花绿绿的零食,耗子记得出门时那里还是空的:“端端来过了?”

阿绿讶异地看他,随后点头承认:“嗯,刚走。”

果然。耗子垂下头,又是一声叹息。

端端是常客。尽管三令五申,不许把陌生人带回来。唯唯诺诺的小笨蛋表面答应着,回头一见着端端就忘得jīng光。天生爱笑的姑娘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内心太qiáng大,在耗子的冷脸下,照旧拉着阿绿笑得比花还灿烂。

篱笆扎得紧,野狗进不来。暗暗在心中默念着,耗子在矮柜边坐下,远远看见垃圾桶里的瓜子壳和零食包装袋。好吃成这样,她不胖就真正没天理了:“她来gān什么?”

“聊天。”衣服叠完了,阿绿拉开墙边的的简易衣柜,一件件往里放,“她……有点事。”

“什么事?”

“……”阿绿没声了,动作有些凝滞,“没、没什么。”

慢慢转过身,满脸不自然。他天生不会说谎。

耗子问:“没什么,你gān什么紧张?”

阿绿更说不出话了,结结巴巴地,语不成句:“那个……我……不是……那个……”

耗子对旁人的事没兴趣,尤其是端端:“不想说就别说了。”

阿绿松了一口气。

把他的表qíng都看在眼里,耗子对他勾手指:“过来。”

小心地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阿绿的表qíng有些僵硬。

耗子站起身,拉着他后退半步坐上柔软的chuáng沿:“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阿绿以为他还想bī问刚才的话题,局促地说道:“是她家里的事,我不能说。”

“不说也没事。”耗子低声地笑,手掌贴着他的背脊暧昧游移,“阿绿……”

小笨蛋又紧张了,脊柱被电到了般猛地一颤:“我……嗯?”

惬意地靠上他的肩头,耗子在他耳边chuī气:“我想……”

阿绿坐不住了,脸“唰——”一下红透,一个劲往另一边挪:“耗子,你别这样。”

“我真的想……”再进一寸,就能亲上他发烫的脸。

阿绿被他挟持在怀里无路可逃:“耗子……你、你别这样。”

耗子很满足,略微松开他僵直的身体,把他的脸掰向自己:“你想哪儿去了?我想吃面。”

阿绿的表qíng很jīng彩,双眼圆睁,嘴唇半张,像被吓到的小仓鼠,手指点上他的额头推一推,就能直挺挺往后躺倒似的。

耗子不客气地捏他的脸:“喂,发什么呆?快去啊,老子饿死了。”

“哦、哦!”回过神,他兔子一样逃开耗子的手往门外奔。

“杜青律。”耗子叫住他。

“嗯?”他边拉门边回头。

懒洋洋地倚在严俨惯常坐的位置,周天昊好整以暇地问他:“你知道严俨和魏迟是什么关系吗?”

小笨蛋扳着门,惯xing地迈腿往外走:“哎?”

忽然“哎哟——”一声痛呼,被夹到手了。

“哈哈哈哈……”耗子捶着chuáng,满chuáng打滚。

第十七章

更深露重,寒冬的夜晚分外安宁,楼下马路上的车鸣声也似乎被风chuī散了,只有邻居家的钢琴声时不时隐约响起。

耗子和阿绿肩并肩睡在严俨空出的大chuáng上。这张chuáng是前任房客留下的,阿绿很喜欢,明明知道占空间还是舍不得换掉。小笨蛋是知足安逸的xing子,只要吃得饱睡得着就是一切美好。当年刚到这个城市,和耗子一起挤在bī仄的铁架chuáng上的时候。就美滋滋地期许能有一餐热乎的面条和一张柔软宽大的chuáng。

小笨蛋自觉地蜷缩在chuáng边安静入眠,耗子照旧睡不着。钱挣得越来越多的同时,耗子能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想着还没签下的合同、还没完成的jiāo易、还不够好的业绩,睁着眼想过一桩又一桩,生怕哪里又出了错。虽然嘴里说着“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ròu”,但是被客户当众rǔ骂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漫漫长夜陡然间就过了大半,熬得两眼通红浑身乏力,翻个身想要歇上那么一小会儿,天却亮了,楼下响起各种音乐声,早起的老人们聚在一起打拳跳舞聊天,耗子仰躺在chuáng上,知道了今天菜场里的jī毛菜卖得最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