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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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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人手紧张忙不过来,洗头洗了大半年的阿绿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洗头工的身份,成为严俨的助理。chuī风、修面、偶尔给客人做个简单的护理,小笨蛋战战兢兢做得一丝不苟,偷空小心翼翼地朝镜子里看一眼,客人正聚jīng会神地看着杂志,没有皱眉头没有不耐烦,嘴角边淡淡挂一丝笑。阿绿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再回头期待地看向一边的严俨,正撞上他赞许的目光。小笨蛋抿着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满心都是欢喜。

其实也不过是递东西、打下手的杂活,所谓的手艺跟严俨那样的完全没得比。放到耗子嘴里一定又是一句不屑:“瞧瞧你的样子,都会什么了?切,还不过是个小弟?连工钱都没多一分,就把你乐的……”

理发椅上的客人来来去去,阿绿想象着他歪着头撇着嘴角的样子。

耗子很久没来了。没来理发店洗头,也没去阿绿的屋子蹭吃的。阿绿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他总是语调冷漠态度疏离:“阿绿?什么事?我这里很忙,有事你再打给我吧。”

“耗子,我……”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小笨蛋越发怯懦,“没、没事。”

想问一句你过得好不好,天冷了别忘记多穿件衣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那边已经挂了。

大概是真的很忙吧。阿绿在路边遇到过耗子的助理诺诺,跟耗子一样打扮的小助理抱着厚厚的档案袋,没顾上跟阿绿多说两句,口袋里的手机就叫个不停:“是、是,楼盘资料在我这里。对不起,昊哥,我马上到,马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楼小姐说,她想喝这家的奶茶,所以我……对不起!”

知道耗子刻薄起人来有多不留qíng面,看着不停道歉的诺诺,阿绿满心尴尬:“对不起,他就那样,你别在意。”

好在诺诺不计较:“我知道。昊哥他心急……有个大客户,特别不好弄……啊,不说了,我得赶紧走,昊哥还在等我。”

小笨蛋挥着手跟他说再见,诺诺夹着档案袋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拐角。

家里的父母打来电话问,过年什么时候回家。之前说好的,一定会赶在除夕夜回去团聚。大姐一家已经托人订好了火车票。二姐辞了工,早早就在家里帮着张罗过年。远在另一个城市的三姐说工作太忙,老板不肯准假,也许初二才能到家。爱子心切的父母不放心阿绿,一遍又一遍絮叨:“你呢,小律?过年火车票难买,早点儿请假回来吧。”

之前总是嚷着想要回家过年的阿绿却迟疑了,握紧电话不知如何开口:“我……店里挺忙的,缺不了人。过年加班工钱加倍……还有,我得问问耗子,说好的,一起回家……”

曾经有人满嘴跑火车,手舞足蹈地在理发店里大放厥词:“坐火车?那多遭罪!还得连夜排队买票,买得着买不着还不好说。飞机,过年回家当然是坐飞机,有个词叫什么来着?衣锦还乡!呵呵……”

现在阿绿却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下班后站在他家店外,透过玻璃窗上密密麻麻的租房广告fèng隙朝里张望,灯火通明的店堂里,穿着统一店服的男男女女坐在电脑前埋头打字。阿绿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耗子,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看见耗子正引着一位很漂亮的小姐有说有笑地从店堂深处的小玻璃房里走出来。

那是瑜姐特设的VIP接待室,说是千万级豪宅的客户才有资格进去。

“呸,哪个富豪会跑来我们这种普通居民区的店面里买豪宅?装修得还那么好……花公司的钱她就不心疼。”耗子不以为然的口气言犹在耳。

看见他们向门外走来,阿绿心虚,闪身躲进角落的yīn影里。从空调外机背后探头看,被耗子称为“楼小姐”的女子比任何来理发店的女客都要好看,巴掌脸大眼睛,好似杂志上的女明星。她说话很动听,娇娇柔柔的,细白的手指似有意似无意,轻轻擦过耗子胸前的领带:“Jerry,你长这么帅,女朋友一定很紧张你吧?”

“像我这么穷,哪里会有女朋友?”耗子说话的语气是阿绿从未听过的温柔,灯光下的男人五官俊朗双眼带笑,“楼小姐这样的美女,一定有很多人追求。”

“嘘……跟你说了,别叫楼小姐,这样太生分。叫我楼蔓。”嗲嗲的声音也如同藤蔓一般,悄无声息缠进心底。

他赞她美丽,她说欣赏他的才gān。他们你来我往聊得不亦乐乎。咫尺之遥,站着手足无措的小笨蛋。阿绿背后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超市,再隔壁是浓烟滚滚的烧烤店。对街的麻辣烫人声鼎沸,不远处的小区门卫室里传来戏曲名家的一咏三叹。星光寥落的街头烟雾蒸腾,一派世俗景象,眼前的男女一个举止潇洒一个笑靥如花,这般说说笑笑地站在一起,让阿绿横生出一种在看电视剧的错觉。

暧昧的嬉笑有一句没一句地落进耳朵里,阿绿看着地上因为被拉长而越来越接近的两道影子,没来由一阵心酸。

楼蔓终于坐上她的跑车走了,耗子没有看见一边的阿绿,径直转身走回店里。

这天夜里,向来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的阿绿头一次失眠了,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耗子的脸,面对自己时的厌烦,面对楼蔓时的体贴。

原来耗子喜欢大眼睛的姑娘,小笨蛋心想。他高中时的那个女朋友,眼睛也挺大的。

想来想去想得停不下来,心头跳出耗子常说的一句话:“没心没肺的才睡得着。”

往常这时候,耗子该打电话来了。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等了五分钟又五分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枕边的手机睡着了一样安静。

阿绿知道,今晚耗子不会来找他了。

第二十章

店里的理发师蹄髈要结婚了,喜气洋洋地在店里撒喜糖。他跟宽叔请了假,提早在过年前回乡摆酒。然后就不回来了,夫妻两个一起在家乡开个小理发店。过来人宽叔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小伙子,好好gān,该做个男人了。”

伙计们才不管这些,只知道一径羡慕着他:“蹄髈哥,今后也当老板了哈。”

女客中有见过蹄髈未婚妻的,说新娘子长得不错。

蹄髈哈哈地笑,连连摆手说还好。

阿绿站在贺喜的人群里,羡慕又向往。

嘻嘻哈哈地,时间过得飞快,排队等候的客人也不嫌无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谈。阿绿在跟一个裹着满头锡纸的客人聊天。等待烫发药水渗透的时间总是很难捱,百无聊赖的客人会想法设法地套小笨蛋的话:“小弟呀,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多久了?”

“他们都叫我阿绿。”学着红中的样子殷勤地给客人倒上一杯水,阿绿乖乖站在镜台边,“我没gān多久,大半年。”

保养得很好的中年阿姨看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感叹他看起来还像个学生。

“没……我毕业了。”阿绿不好意思地报了年龄。

于是阿姨又一阵惊呼:“哎呀,跟我儿子一样大!哎哎,你怎么看起来那么小?”

小笨蛋说:“我也不知道。”

阿姨听不进他的话,母爱泛滥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有没有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不会家里早就给你定好亲了吧?哎呀,现在的小孩要么结婚结得很早,要么就打死不肯结婚,真是……

连珠pào一般的话语压根不让阿绿cha话,小笨蛋勉qiáng维持着笑容辩解:“不是……我还没有……”

阿三解救了他:“阿绿,严俨呢?赵姐的头发洗好了,等着他剪发型。”

“哦,在小阁楼上吧。”阿绿顺嘴答道。

小阁楼是青青给女客做美容的地方,顺便也被用来放染发剂之类的产品。视线扫过店堂里黑压压的人群,阿绿看见青青正在门边的座位上给客人修眉。灵光一闪,迟钝的头脑开始慢慢运作,严俨上楼的时候,身后好像还跟着人?下意识地去寻找那个刚才混在人堆里跟阿姨们八卦的影子。阿绿顿时冒出一头汗,跟着严俨上楼的是魏迟啊!

雕塑般盯着阿三正迈步走上狭窄的楼梯。不成语句的词汇在小笨蛋的木头脑袋里来来回回盘旋。严俨和魏迟……躲着大家……在没人的阁楼……曾经误撞到的脸红场景无可遏制地浮现眼前。

“三哥!”飞身扑上前去拦住阿三。头一次身手如此敏捷,小笨蛋惊得直喘气,“别、别上去……我、我记错了。严哥不在楼上,他去外面了。”

“客人等着呢,他去外面gān什么?”

“买东西。”

阿三满脸狐疑,阿绿的舌头在打结:“真的,他说打火机坏了,一会儿就回来。”

死死拉着楼梯扶手不敢放松,阿绿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qíng有多吓人。

阿三被他搞糊涂了,摸着头缓缓转身:“打火机坏了?坏了找我借不就行了,跑出去买gān什么?”

严俨和魏迟下楼的时候,阿绿梗着脖子不敢抬头看,赤红的脸色从脑门一路红到了脖子根。严俨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chuī风机什么都不说,阿绿低低叫了一声:“严哥。”

肩膀被拍了一下,小笨蛋顺势回头,魏老板痞笑的面孔近在眼前:“嘿嘿,懂事了?”

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阿绿窘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从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的魏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血红的脸笑:“耗子?嗯?”

心里“轰——”地一声炸开,阿绿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魏迟还想再欺负他,被严俨踩了两脚,带着一脸偷了腥的笑扬长而去。

“别理他。”严俨说。虽然依旧板着脸,年轻的理发师举手投足间却比往昔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觉得不一样。

“嗯。”阿绿用力点头,两眼认真地看着严俨的动作,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不知严俨跟宽叔说了什么,临近下班,宽叔破例没有点名让阿绿加班,在一般店里小学徒总是gān活最多的人。红中看阿绿的眼神有点嫉妒,阿绿偷偷摸着鼻子乐,踱到严俨身边小声道谢:“谢谢严哥。”

正在忙碌的严俨不说话,使眼色让他自己照镜子。阿绿看着镜子里那张眼圈深重的láng狈面孔,垂下眼满脸都是不好意思。

其实下了班阿绿也没别的去处。其他伙计们喜欢跟着阿三阿四一起去网吧或是大排档,耗子总是吓唬阿绿,鱼龙混杂的地方到处是坏人:“当心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