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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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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们要些什么,”安琪说,她出来唱歌已经好几年了,和小眉比起来,她是老大姐。“你多扭几下,他们就高兴了,看看吧,场内的听众,百分之八十都是男性,他们要的不是歌,是人!”

“更没意思了。”

“你要学得圆一点,”安琪一面卸着装,一面说:“像昨晚邢经理请你去宵夜,你就该接受,他在商业界是很有点势力的,你这样一天到晚得罪人,怎么可能唱红呢?别总是天真得把这儿当学校里的歌唱比赛,以为仅仅凭唱得好,就可以博得掌声。那些人花钱是来买享受的,不是来欣赏艺术的!”

“可悲!”小眉低声说。

“这是生活呀!谁叫我们走上这条路呢!不过,你又怎么知道别一行就比我们这行好呢?反正,干那行都得应酬,都得圆滑!虽然也有不少根本不肯应酬而唱红了的歌女,但她们的本钱一定比我们好,我们都不是绝世美人呀,是不?”

小眉淡淡的笑了。负责节目安排的小李敲了敲门,在外面叫着说:“小眉,该你了!”

“来了!”小眉提起了衣角,走出化妆室。到了前台的帘幔后面,报幕的刘小姐正掀起了帘幔的一角,对外面张望着,台上,一个新来的歌女正唱到了尾声。看到小眉过来,刘小姐轻轻的拉了拉她的衣服,低声说:“你注意到了没有?最近有个很奇怪的男孩子,每到你唱的时候就来了,你一唱完他就走了!现在,他又来了。花一张票价听你一个人唱,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吗?”小眉的心脏猛跳了两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呼吸忽然急促了。“在哪儿?”

“你看!第三排最旁边那个位子。”

小眉从帘幔后面窥探过去,由于灯光集中打到台上,台下的观众是很难看清楚的,尤其他又坐在靠边的位置。她无法辨清那人的面貌,但是,一种直觉,一种第六感,使她猜到了那是谁。“我看不清楚。”她含糊的说:“不会只听我一个人唱,恐怕你弄错了。”

“才不会呢!我本来也没注意到他,只因为他总是中途进场,又中途出场,怪特别的,所以我就留心了。你不信,唱完你别走,在这帘幔后面看着他,他一定是在你唱完后就走。”

“他天天都来吗?”小眉迟疑的问。

“并不是天天,不过,最近是经常来的,你不认得他吗?”

“不——不知道。”小眉说:“我看不清,我想,没这么荒谬的事!”

“我见多了,”刘小姐微笑着说:“怎么样荒谬的事都有!”顿了顿,她说:“好了,该你了。”

台上的那位歌星退了下来,于是,小眉出场了。

灯光对她集中的射了过来,那么强烈,刺得她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她知道台下的人却能看清楚自己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她不能随便,她不能疏忽,每夜,她站在这儿,接受着考验。在一段例行的自我介绍之后,她开始唱了,她唱了一支“回想曲”。一曲既终,掌声并不热烈。掌声,这曾经是她努力想争取的东西。世界上最悦耳的音乐是歌吗?是钢琴吗?是小提琴?小喇叭?鼓?或任何一种乐器吗?不!都不是!世界上最悦耳的音乐是掌声,人人爱听的,人人需要的,它能把人送入云端,制造出最大的愉悦和满足。但是,几个月的献唱生涯,使她知道了,在这儿博取掌声是困难的,永远重复唱那几支歌也是令人厌倦的,可是,听众喜欢听他们熟悉的歌。于是,她唱,每晚唱,唱了又唱,她疲倦了,她不再希冀在这儿获得掌声了。

每次唱完之后,她对自己说:“我孤独,我寂寞,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属于我。”这是自我解嘲?还是自我安慰?她无法分析,也不想分析,却在这种心情底下,送走了每一个“歌唱”着的夜。但是,今晚不同了,她感到有种不寻常的、热烈的情绪,流动在自己的血管中,激荡在自己的胸腔里,她忽然想唱了,真正的想唱了,想好好的唱,高声的唱,唱出一些埋藏在自己心灵深处的东西。于是,当回想曲唱完之后,她临时更改了预定的歌,和乐队取得了联系,她改唱了另外一支:

“我是一片流云,终日飘浮不定,

也曾祈望停驻,何处是我归程?

风来吹我流荡,风去携我飘扬,

也曾祈望停驻,何处是我家乡?

飘过海角天涯,看尽人世浮华;

多少贪欲痴妄,多少虚虚假假!

飘过山海江河,看尽人世坎坷,

多少凄凉寂寞,多少无可奈何!

我是一片流云,终日飘浮不定,

也曾祈望停驻,何处是我归程?”

她唱得非常用心,贯注了自己全部真实的感情。她自认从踏进歌厅以来,从没有这样唱过。这支歌是从她心灵深处唱出来的,有她的感叹,有她的迷惘,有她的凄凉,有她的无助和落寞。但是,掌声依然是零落的,这不是听众喜欢听的那种歌。她不由自主的对第三排最旁边的位子看过去,灯光闪烁着,阻挡了她的视线。她忍不住心头涌上的一股怆恻之情,茫茫人海,是不是真能找到一个知音?停顿了一下,她开始唱第三支歌:

“我最爱唱的一支歌,

是你的诗,说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