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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觉贡布其实是想让傅杨河答应下来的,一则他阿妈她们的确很满意傅杨河这个人选,二则央金明知道他们俩的关系还点了头,也算变相地默认了他们的事qíng,三则从弟弟的角度出发,也希望自己的阿姐成婚的时候,迎亲使能够身份贵重,为阿姐长脸。傅杨河姿容和资历都是够的,肯定传为美谈,而且不流俗套,够特别。央金当初和次仁家退了婚而选择了家境差一些的平措,外头多少还是有些风言风语的,办一场史无前例的高标配婚礼,对央金的名声也大有助益。

傅杨河想了想,想着自己帮蒙克他们家一把,落个人qíng,以后说不定能还能为蒙克说上一句话,且又事关央金的婚事,他便答应了下来。

平措在婚礼前一天便亲自来接他去了家里。

这是傅杨河头一回进平措他们家,家宅恢弘,虽然比不上班贡庄园富丽堂皇,但看得出也是大户人家了,房屋是四层的碉房,挑楼轻巧,石墙厚重,有十几间屋子那么大。大概是为了喜事的缘故,看得出房屋重新刷了一遍,尤其是梯形窗dòng的彩色出檐,虽只有红白黑几种主色,但外观看着极为艳丽。傅杨河对这种碉房也略有耳闻,最下面一层一般都是用来饲养牲畜的,二层以上才会住人,厨房卧室都在上面,而最上层一般都是经房,用来供神拜佛,因为人不能在神位之上。碉房在康巴不算少见,但也少有规模这么大的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家有碉院。

碉房常见,碉院却不常见。平措家却比寻常的碉房多了两个院子,一个外院,一个内院,碉院在以前都是贵族才有的,看来平措家出身不低。

车子进门的时候,傅杨河看到有些人正在用彩布装点大门,装饰喜庆繁琐,一看就很喜庆,而在大院里头,早早就搭起了凉棚,底下摆满了桌椅,又在旁边支起几口大灶,一筐一筐的菜ròu摆在架子上,只看架势就知道这场婚礼必定盛大无比。

傅杨河先去见了平措的父母,只第一眼见,他就知道为什么他们家对蒙克出柜的事qíng反应这么大了。平措的父母全都是地地道道的藏人,尤其是平措的父亲,汉语都说不大流利,一身藏人打扮,身上别了藏刀,肤色黝黑,眉目威严。他们的母亲则完全不会汉语,虽一身盛装金银满身,看起来却是个极其温顺的女人。

平措家将他作为最尊贵的客人来接待,这顿饭只为了款待贵客,并没有谈太多婚礼上的事。吃完饭平措要去班觉家送婚嫁的衣服首饰,傅杨河觉得新鲜,便在旁边看着他们将一排排的金银首饰和婚嫁衣裳清点好之后,用绸缎包好,放在一个红木柜子里,抬着走了。这些衣服首饰,都是央金明日要穿戴的,傅杨河心里却想,穿上这一身,就算不走路也够累的。

平措走了之后,他就去看了蒙克,蒙克住在三楼,见了他就问:“张老师来了么?”

“我也不知道,他没告诉我。”他让小唐打听了一下,但是小唐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蒙克神qíng有些落寞,说:“他回来估计也不会来我们家。”

傅杨河陪着蒙克聊了会天,才知道平措和央金的婚事真是大阵仗,要搞十八说。

十八说原本只是一个藏族特色说唱艺术,但因为多用在婚庆上,所以连带着便有了一系列规矩和排场。相传当年松赞gān布迎娶文成公主,婚宴进行了十八天,大臣献上的祝词也有十八道,后来这段祝词流传演变下来,就形成了十八说。

“那这么说,你们家的婚宴也要办十八天?”

蒙克笑着摇摇头,神色略有些憔悴,说:“没那么久,我阿爸他们说要办三天。”

三天也算久了,怪不得外头那么大的阵仗。

只是这十八说内容繁杂,有些会请善于此道的人来说,有些却必须要有参与的亲属宾客来说,比如十八说里开头的祭神说,梳辫说,梳子说,哭嫁说等等,就是新娘家里人需要完成的。班觉贡布这几天那么忙,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忙这些。这些虽然都是即兴说唱,藏族人也多能歌善舞,但傅杨河也实在想不出班觉贡布说唱这些的qíng景,只觉得莫名好笑,于是便给班觉贡布打了个电话,问了他。

“我不搞这些,”班觉贡布说,“你还不知道我,最不善言辞。”

“可我听蒙克说,这次的婚礼要办十八说,你不说,找别人说么?”

班觉贡布嗯了一声,说:“大多是阿妈她们回说,也请了几个家族长辈过来,我只负责送嫁。”

傅杨河笑着说:“我本来还想看你说唱是什么样子呢。”

“你还有心思看我笑话,你自己呢,词都记住了么?”

傅杨河一愣,问说:“我?”

班觉贡布就在电话那头笑了出来,说:“你赶紧去问问平措,你作为迎亲使,说词可不少。他们家好不容易请到你,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傅杨河挂了电话立即去问了平措,果不其然,平措对他说:“也不多,就一个马说,还有一个婚宴说,您随便说两句就行。”

傅杨河原以为自己领着队伍去迎亲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要做这些:“你还是给我一个范本,我看看,不然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说着又问,“光说说就行了吧,不会要求我唱出来吧?”

平措笑着摇头,说:“不用,您不用紧张,到时候随便说两句就行,我们请了懂这个的,您说完了,他们会替您说唱两句。”

傅杨河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问:“要说藏语么,还是可以说汉语?”

平措说:“要是能就最好了,不过大部分宾客也都懂汉语,到时候随您。”

他们家不比班觉家,能请到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有限,傅杨河年纪和身份都合适,能来他就很感激了,何况央金喜欢,亲口向他提议。对平措来说,没有比央金的喜乐更重要的事qíng了。何况他们要的是傅杨河这个人的身份带给他们的荣光,傅杨河做的如何倒不是很要紧的事了。且他和央金的婚礼虽然是守旧的,但来宾都是现代人,大家对婚礼的要求也是好看美满为主,规矩没那么要紧。

只是说到语言,傅杨河就想起来一个疑惑,便问:“我看令堂好像不会说汉语,那她能听懂汉语么?”

平措点头:“我阿妈也不是完全不会,只是她怕说不好,所以不敢当着您的面说,她虽说的不好,却听得懂。”

傅杨河点点头,又问:“蒙克回家这两天怎么样,你们家……”

平措面上略有些异样,说:“都挺好的,劳您挂心。”

傅杨河还是怕蒙克会受委屈,所以晚饭要和蒙克一起吃。傅杨河是贵客,自然没有让贵客去房间里头和蒙克吃的道理,平措便把蒙克叫了出来,只是这顿饭气氛略有些诡异,看得出来,蒙克的家里人都还接受不了自己儿子是同xing恋这件事。

傅杨河心里多少有些沉,这世上有些事qíng,不管再有道理,不能理解的人就是理解不了,qiáng求也没用。蒙克出柜之路任重而道远,眼下看,蒙克确实该尽早从这个家里独立出来,不然彼此都会痛苦,谁也说服不了谁。蒙克做不了直男,他家里人也想不透他为何会喜欢男人。

傅杨河便有些后悔,觉得还不如让蒙克自己吃饭呢,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反倒是受罪。好在他也在家里呆不了几天,等过两三日,婚礼结束之后,他便把蒙克接回去。

吃完饭他送蒙克回了房间,和平措商量好明日一大早就过来,人就先回去了。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可是宅院里却是灯火通明,有一桌年轻汉子在院子里喝酒,大门装饰一新,夜色也掩饰不住这家的喜气。车子开出宅院的时候,傅杨河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楼上蒙克的那间房亮着灯,蒙克站在窗前,朝他挥了挥手。那窗户的出檐挂着香布,随着夜风微微摇晃。

傅杨河忽然想,若不是有蒙克这一桩事,他们家此时此刻便全被喜悦所笼罩了吧。只愿婚礼的喜悦能冲淡这家人的哀愁,世上再无因为身为同志而产生的痛苦哀伤。

第86章 婚礼( 上)

回去的路上傅杨河都在想婚宴致辞的时候要说什么,又想学几句常用的藏语,便想让班觉贡布教他。但是想到班觉贡布如今正忙,便让小唐去找了一个康巴当地的舞者过来,跟他学了几句。傅杨河怕记不住,还简单做了个笔记。

小唐看着他的笔记问说:“婚宴致辞我知道,马说又是什么?”

“就是夸一下他们的马,他们这次婚礼除了婚车,其他人都骑马去迎亲,送亲的人也都要骑马,互相遇到的时候要先夸赞一下对方的马。这个我觉得好别扭,已经跟平措说了,jiāo给别人来说,我只在婚宴上致辞。”

让他对着几匹马夸一下那马有多雄壮威武,漂亮潇洒,他觉得这种事也太诡异了,坚决不能g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