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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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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凤吸了一口气:“我没有说这是罪恶,我只是说,我承担不起!我不知道要怎样来还你这份人情!”

“没有人要你还这份人情,你大可不必有心理负担!”

“可是我就有!怎么可能没有心理负担呢?你是‘施恩’的人,自然不会想到‘受恩’的人,会觉得有多么沉重!”

“什么‘施恩’‘受恩’,你说得太严重了!但是,我懂了,让你这么不安,我对于我的所作所为,只有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云飞说得诚恳,雨凤答不出话来了。云飞想想,又说:“可是,有些事情,我会去做,我一定要跟你解释一下。拿小五搬房间来说,我知道,我做得太过份了,应该事先征求你们姐妹的同意。可是,看到小五在那个大病房里,空气又不好,病人又多,她那么瘦瘦小小,身上有伤,已经毫无扺抗力,如果再从其他病人身上,传染上什么病,岂不是越住医院越糟吗?我这样想着,就不想耽误时间,也没有顾虑到你的感觉,说做就做了!”

雨凤听到他这样的解释,心里的火气,消失了大半。可是,有很多感觉,还是不能不说。

“我知道你都是好意,可是,我有我的尊严啊!”

“我伤了你的尊严吗?”

“是!我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我爹和我娘,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让我们了解,人活着,除了食衣住行以外,还有尊严。自从我家出事以后,我也常常在想,‘尊严’这玩意,其实是一种负担。食衣住行似乎全比尊严来得重要,可是,尊严已经根深蒂固,像我的血液一样,跟我这个人结合在一起,分割不开了!或者,这是我的悲哀吧!”

云飞被这篇话深深撼动了,怎样的教养,才有这样雨凤?尊严,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深度”来谈它,都有“气度”来提它。他凝视她,诚恳的说:“我承认,我不应该自作主张,我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态和立场,是我做错了!我想——你说得对,从小,我家有钱,有一段时间,我的职业就是做‘少爷’,使我太习惯用钱去摆平很多事情!可是,请相信我,我也从‘少爷’的身份中跳出去过,只是,积习难改。如果,我让你很不舒服,我真的好抱歉!”

雨凤被他的诚恳感动了,才发现自己咄咄逼人,对一个多方帮助自己的人,似乎太严厉了。她不由自主,语气缓和,声音也放低了:“其实,我对于你做的事,是心存感激的。我很矛盾,一方面感激,一方面受伤。再加上,我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我就更加难过——因为,我也好想让小五住头等病房啊!我也好想给她喝鸡汤啊!”

云飞立刻好温柔的接口:“那么,请你暂时把“尊严”忘掉好不好?请继续接受我的帮助好不好?我还有几百个几千个理由,要帮助你们,将来——再告诉你!不要让我做每件事之前,都会犹豫,都会充满了‘犯罪感’好不好?”

“可是,我根本不认得你!我对你完全不了解!”

云飞一震,有些慌乱,避重就轻的回答:“我的事,说来话长——我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你有儿女吗?”雨凤轻声问,事实上,她想问的是,你有老婆吗?

“哦!”云飞看看雨凤,心里掠过一阵痛楚,映华,那是心里永恒的痛。他深吸了一口气,坦白的说:“我在二十岁那年,奉父母之命结婚,婚前,我从没有见过映华。但是,婚后,我们的感情非常好。谁知道,一年之后,映华因为难产死了,孩子也没留住。从那时候起,我对生命、爱情、婚姻全部否决,过了极度消沉的一段日子。”

雨凤没想到是这样,迎视着云飞那仍然带着余痛的眼睛,她歉然的说:“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不不,你该问,我也很想告诉你。”他继续说:“映华死后,家里一直要为我续弦,鄱在我强烈的抗拒下取消。然后,我觉得家庭给我的压力太大,使我不能呼吸,不能生存,我就逃出了家庭,过了将近四年的流浪生活,一直没有再婚。”他看着雨凤:“我们在水边相遇那天,就是我离家四年之后,第一次回家。”

雨凤脸上的乌云都散开了。

“关于我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如果你肯接受我作为你的朋友,让时间慢僈来向你证明,我是怎样一个人,好不好?目前,不要再排斥我了,好不好?接受我的帮助,好不好?”

雨凤的心,已经完全柔软了,她就抬头看天空,轻声的,商量的问:“爹,好不好?”

云飞被她这个动作深深感动了:“你爹,他一定是一个很有学问,很有深度的人!他一定会一迭连声的说:‘好!好!好!’”

“是吗?”雨凤有些犹疑,侧耳倾听:“他一定说得好小声,我都听不清楚——”她忍不住深深叹息:“唉!如果爹在就好了,他不止有学问有深度,他还是一个重感情,有才华的音乐家!他热爱生命,热爱自然,他常常说,溪口那个地方,像个天堂。是的,那是我们的天堂。失去的天堂。”

云飞震撼极了,凝视着她,心里一片绞痛。展家手上的血腥,洗得掉吗?自己这个身份,藏得住吗?他大大一叹,懊恼极了:“不知道为什么老早没有认识你爹,如果我认识,你爹的命运一定不会这样——对不起,我的‘如果’论又来了!”

雨凤忍不住微微一笑。

云飞被这个微笑深深吸引。

“你笑什么?”

“你好像一直在对我说‘对不起’。”雨凤就柔声的说:“不要再说了!”

云飞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我确实对你有好多个‘对不起’,如果你觉得不需要说,是不是表示你对我的鲁莽,已经原谅了?”

雨凤看着他,此时此刻,实在无法矜持什么尊严了,她就又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