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页

2019年12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她对我说,我明天再来哦,小弟弟。

她的笑容就象被关在稀疏笼子里蝴蝶一样,没有些微威胁,又伸手可及。

我站在离司天监只有百尺的地方,默然地看着那个高高的楼台。

伯方在身后问:“皇上?”

“回延庆殿。”

我已经整整两夜都只是阖了下眼,可居然还是睡不着。

起来在殿外看天空。

现在天空最亮的那颗,就是北落师门。

长安城北门叫“北落门”,这颗星星就是以此为名。师,兵动。

北落师门,主非常以候兵。

太祖皇帝每灭一处割据,就将金银财货分一部分入专库,对臣子说,等库内积存到三、五百万,就可以用来向契丹赎回燕云故土。

从那时开始,对外族就是妥协,而不是用武力。

澶渊城下那一战,局势已经倒向我们这一边,但是父亲始终不相信能真的打败辽人。况且,他后来说,不要战争,万一臣子握紧了兵权,五代之祸就是前车之鉴。

他最后对我说的“善待天下”,何尝不就是要我安定局势,避让战争。

宁愿屈辱,也不要颠覆。宁愿残延苟喘,也不要失去政权。

这就是我们的国策。其实这与我又有何关系?

我其实什么力量都没有。我甚至也不想当这个皇帝。

我排行第六,是父皇最小的孩子。没有贤能,加上年纪太小,也没有公开支持自己的势力,现在能做的,只有乖乖听母后的话而已。

母后现在已经在替我物色皇后,据说是应州金城人。平卢军节度使郭崇之的孙女。为了防止前朝后戚干政故事,她也不是什么显赫出身。

心里烦躁,伯方在后面问:“皇上该安了?”

我点头。回殿内躺下。

周围空荡荡的,仿佛我的呼吸都隐隐有回声。

宫灯点得又这样明亮,越发映得周围冷清,清清楚楚地看到,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在这样蒙着缟素的房间里。睁着眼,看一室的死寂。

那些宫女在外殿也睡了,母后挑选过的人,睡相都是极好的,没有一丝声音。

一片凝固。

因为这安静,我害怕极了,手指不自觉就痉挛地抓着被子,那些丝绣的龙,蛇一样缠绕在我的身上。我喘不过气来,我看见母后大安辇上的六条龙,从外面钻进来,冷气咝咝地吐着信子。

信子血红,却象父亲的唇,在他大去的时候,异样血红的唇。

他的双唇不停颤抖,里面吐出的字却清晰无比----你要善待天下啊,受益。

……受益,受益。

杨淑妃在我很小的时候,跟在我身后一直追我,笑着叫我。

我回头看她,突然前面一空,坠入悬崖,在最高的地方一下子摔了下来。

梦魇。

我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喘气良久,才爬起来到窗口。

北落师门明亮而冷淡地挂在天边。

这宫里,还有我唯一喜欢的地方,步天台。

还有那个奇怪却没有威胁的女孩子。

我从偏门跑了出去。

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我狂奔过无数惨白的宫灯,奔过无数枯瘦的竹子,风象刀子一样从我身上一掠而过,二月,几乎冻到皮开肉绽。

子时还没有到。

我在高台上等待她。

这样冷,想要一点点温暖的东西,就象她手心的那些夏天的温度。

还有,象笼子里的蝴蝶,安全,又贴近。

银汉迢迢。

在高处看,最是清楚,可也最不胜寒。

似乎全天下的风都聚在这里,而我穿薄薄的单衣,从被窝里跑出来,等待她到来。

可也许我并不是在等待她到来,我也许只是在厌恶延庆殿太过窒闷的空气,也许只是不要那些龙蛇。也许,只是不要那些最高处即将坠落的恐惧感。

抱着自己的膝,在乱风中。

看着整个天空缓慢地斗转星移,所有的星宿都冷淡地在我头上旋转。

冷得连发抖也没有,只是觉得那寒意从四肢百骸进去,象在里面扎根一样,一层一层生到骨髓里面去。到最后长满了全部血肉,就不觉得寒冷,只觉得融融一片。

到子时过去,长河渐落。到天边幽蓝。

她没有出现。

她明明说要来的。

原来她也是骗我。

好象她的膝盖狠狠撞到我的时候那样,疼痛之极。

但这次却不是右肋,是心脉那一块。

天色大亮。

我想要起来,手脚却僵硬了,一时跌在地上。

身后有人默默把我抱起来,给我包上锦被。

原来是伯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来的。

他已经准备好热水。

我僵直的手指触到温水,血才象融化了般,流动起来。

那年三月庚寅,我初御崇德殿,母后设幄次于承明殿,垂帘以见辅臣。

八月乙巳,母后同御承明殿垂帘决事。

十月己酉,安葬先皇于永定陵。诏中外避皇太后父讳。

十月己未,祔父皇神主于太庙,庙号为真宗皇帝。郭青宜正式以配。

她比我大四个月,似乎低着头,但又似乎在抬着下巴。我向她看了一眼,看到她头上冠饰以九翚、四凤,心里就放了心,这是妃子之制,看来母后没有现在就立她为后的打算。至于她的脸,我没有瞧清楚就把眼睛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