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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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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只是问:“你说我今晚要去哪里?”

“那……就和我去延庆殿吧?”我吞吞吐吐地问。

她习惯性地稍微半偏着脸,眉眼上扬,狐狸一样迷离的眼睛看着我,说:“那明天你可要叫人把这个池子翻过来帮我找!”我忙点头,心里惴惴。

“那走吧。”我乐呵呵地拉起她,幸好她没有察觉。

“我现在可全依靠你了。”

听她这样说,我似乎也有了满满的勇气,再无所畏惧。

和她去流经禁苑的金水河里洗了手脚上的污泥,然后带她进内宫城去。

一路上内侍们看着我的衣服目瞪口呆。不理他们。

她倒是漫不在乎。到了延庆殿就与宫女打招呼,坐下拿端午的香糖果子、粽子和白团看,然后抬头看我:“我晚饭都还没吃。”

我替她剥粽子。然后用雪帕衬了,托上绵纸给她。

“谢谢。”她接过就吃,吃了一半才抬头问我:“这里面什么馅啊?”

“烤獐子。”我说。

“好奇怪的口味。”她笑。

“母后小时候给我吃过,我当时很喜欢,所以现在她每年都叫尚食局给我做。”

她点头,一边站起来到处去看。

我坐在椅子上看她好奇地翻看陈设的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看暮霭搁在塌上的宫式花巧画扇,再去刻丝钿螺桌上拿着梅红匣子看,问我:“这里面是什么?好香啊。”

我回头看伯方,他忙说:“是把紫苏、菖蒲、木瓜切细成茸,再以香药相和盛裹的,用以辟邪。”

她一抬头看外面挂的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恍然大悟,问:“今天端午吗?”

“嗯。”她失笑:“白娘子大概也是此时了。”

“什么白娘子?”我问。

伯方就来问:“皇上和这位姑娘何不去洗个澡再说?”

我们看看彼此湿漉漉的泥裹样子,想到居然还能讲了这么多话,互相吐吐舌头。又想到吐舌头不适合皇帝,可是也已经迟了。

洗澡的时候伯方悄悄问我:“皇上要把这个奇怪的姑娘留在延庆殿吗?”

“今天先留一下好不好?”我问。

“按例,皇上不如先让奴才去回禀了入内内侍省,备个拱侍殿中、备洒扫之职或者役使杂品的名号……”

“朕又不要宫女内侍。”我皱眉。

“那皇上只好去向皇太后说了。”

我一下子就哽住了。

“母后不是去秦国夫人府去了吗?以后再说吧。”我有点沮丧。

母后喜欢在年节时去看看自己以前呆过的地方。

其实母后本来是姓庞的,在襁褓中就失了双亲,当年是个叫龚美的银匠带她从四川到了京师。十五岁的时候她入了襄王邸,襄王是端拱年间时父皇的封号。据说母后年轻时是很温柔的美人,父皇与她感情很深。但是父皇的乳母秦国夫人生性严谨,去太宗皇帝面前讲母后的微贱,在太宗皇帝的压力下,父皇不得已,把她送到王宫指使张耆家里。直到太宗驾崩,父皇即位,她才入内为美人。她认了龚美为兄,改姓刘,在朝里本没有什么势力。直到大中祥符年间生下了我,她才封为修仪,进德妃。

母后生性警悟,自己后来学着知晓书史,朝廷上的事,本末记得比父皇还清楚。天下封奏,她都能预闻,宫闱里的事,也掌得清清楚楚。章穆皇后薨后,父皇其实很想立她为皇后,因为大臣的极力反对,母后在四十五岁才成为了皇后。不过现在她已经是皇太后了,她算是圆满了。

所以她喜欢到秦国夫人那里去坐坐,大概这样,很让她开心。

我也很爱看秦国夫人在母后讲到往事的时候,那副狼狈样。不过秦国夫人已经很老了,其实适合让她安静养老。只是母后的记忆还没有老。

其实母后也许能答应我和她在一起也不一定。当年母后与父皇也不是安静过来的,母后应该能知道我的心思吧。

我有点侥幸地想。

伯方却在旁边说:“宫里规矩这么多,莫名其妙多出个人来,等下皇太后回来,又要说皇上小孩子心性,一追究这姑娘的来历,恐怕不好交代。”

我心情顿时沉下来。

我以为留她在身边,我的生活就能改变了。

可是我,其实什么都无能为力。

那天晚上她给我讲了白娘子和一个叫许仙的人的故事。

一条蛇与人的爱情故事。后来,没有在一起。

我让守夜的宫女把外间的睡榻给她,我们就隔着一扇七翅漏九蝠的碧纱屏风,讲大水淹没金山的时候,白蛇的孩子呱呱坠地,她在洪水里将孩子托出水面求法海救去孩子,而此时那个许仙在金山寺里拼命念经来阻挡妖怪----他的妻子。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故事。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地,给我讲白蛇最后在雷峰塔里的日子。

她讲到白蛇固执地以为自己的丈夫还是爱她的,固执地等待上天给她幸福。讲白蛇的儿子最后中了状元,于是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于是一家人又团圆相聚,无论中间有什么背叛有什么悲哀。

原来最后是皇帝给了一个状元,解救了这个悲剧。

可是,天下最没有力量的,岂非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