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页

2019年12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夜夜笙歌,日日升平的天下。

现在,母后居然真的全都交托于我的手上了。

而我,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这不是我理想中的世界,我不知道在我的手里,我要如何去做?似乎没有人会记得遥远的燕云十六州,没有人关心塞外纵横的那些铁骑。

可我呢?我为什么要仓促接管这个天下?

我本来应该抗拒,而且恐惧,等待母后什么时候安静地将它交到我的手中。

刚开始,十三岁的时候,我是宁愿在步天台上,看那些斗转星移。

我的理想,不是这个朝廷,不是这个天下。可仅仅十年,我就已经完全改变。

现在我逼得母后借病离了朝廷,不再直接参与政事,但她在朝中十几年的影响不会消失,还是会制肘着我。我一时把母后推下去,所有事情都没有平稳的过渡,朝廷里的势力没有交接就匆促了断,我往后的行事必然就阻碍重重,这以后恐怕会是我当政的大患,

我是在拿自己以后顺理成章的朝廷开玩笑。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害怕。

我害怕我现在把艾悯强留在身边,以为自己已经安定,可到最后还是落得十四岁时的下场。当时我如此恐惧地饮下了那些以为是剧毒的清水,到结果却仍是徒劳,我才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要母后还在,我自己的爱情也许豁出命来也保不住。

若不是为了当时那些被迫的痛苦,我根本不会想要独揽这个大权。

我再也不要任何人来威胁我。

到现在终于几乎把所有都握在手心,再没有人能拆散我与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子。可我恐怕我这样为她豁出一切做的蠢事,她却连看一眼都不屑。

到宫后第一个去见她。

天色已经有点昏暗了,玉华殿却还没有掌上灯。

宫女在外面看见我,忙说:“我去回艾姑娘。”

她在宫里还没有正式名分,宫女也只好这样叫她。

“不用,我自己进去就好了。”我止住了她。

进内去,深殿里越发幽暗。

里面的砖地被冲洗得太过干净,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在这样微有寒意的秋天黄昏里,我觉得有点畏惧。

她一个人在殿里慢慢地走来走去,赤着脚,在光滑的青砖上,穿曳地的薄纱衣,那粉色在黑暗中浅得几乎分辨不出,与白色一样。她的头发长了,绸缎一样披到腰间,没有挽上去。

她不像人,像是一缕幽魂在这个大殿里,悄无声息地徘徊。

我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冰凉凉一块。站在那里不能出声。

她回头看见我了,于是说:“进来吧。”

她的声音在此时听来,与冰霜一样,又清又冷。

只是人间最美好的风景过眼的时候,她会在我身边,我看见繁华万象的时候,她也会在我身边。

可她心里和我看着不同的东西,甚至她根本不愿意和我一起看这天下。

那这人间,这繁华,这天下,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明明就在我手中,我遥不可及。

她在我身边,心却不在。还不如就不要在。

要走的时候问她:“前几日的桂花糖弄好了吗?”

她这才想起来似的,让身边人取来,打开坛子,勺了一点盛出,那些花瓣的甜香实在浓郁,散得一屋子都是。

她把碟子递过来给我,烛火晕红,桂花金黄,瓷碟碧绿,她的手指雪白。

想到艳丽的那一句“皓腕凝霜雪”心里突地一撞,层层郁恼就舒展开了。

我要后悔什么呢?

其实本就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愿望,哪里关她什么事了?

这本就是我自己选择的,而她,现在是在我身边的。

我应当要心满意足。

我们坐在微凉的青砖地上,一起用小饼蘸着桂花糖吃了。

那浓郁的蜜甜与香气一直渗入全身的所有肌骨。

未来好象不存在了,明天也不会来,只有周围渐渐陷入幽静的黑夜。

白露(四)

原本中秋月色最好,可惜今年的天气不应景,万里长天尽是阴霾,风雨欲来。

今年大约是看不到月亮了。

按理,朔望是不宜到后妃的宫里去的,但是她并没有正式名分,所以我并不理会这些。

一进入玉华殿,大雨就下起来,居然是瓢泼一般。

给她带了我宫里的各色月饼,她拣了个莲蓉的提浆小饼,咬了一口,似乎不喜欢,却也没丢下,拿在手里慢慢地吃。

外面的雨声越发急促,敲打在窗门户枢上,纷乱作响,空荡荡的殿内,宫女全都屏退了,我们又无话可说,只听着冷清的风声,一层一层裹上来。

她在那边问:“怎么不用去皇后那里吗?听说皇上应该要每月去玉宸殿五次,皇上很忙吧?”

我看她颇有嘲弄的神情,也不介意,笑道:“没事,立妃之后就减到每月两三次,而且她至今没有孩子,按理还可以酌减。”想了下,自己也觉得可笑:“连这样都要斤斤计较,这就是做皇帝。”

她漠然微笑,用自己的手支着下巴看我。

外面的风从门缝间漏进,宫灯在风里轻飘飘地摇曳了几下,她的脸在明灭不定的光芒中隐约暗淡,那些筛在她脸上的阴影就象蒙在我心里的恐慌,不停地在波动,在牵连,无法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