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页

2019年12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远远又是一声惊雷,春天,无可避免地要来临了。

那样的蜂蝶缠绵,杏花春雨,我不知道要怎么躲过才好?

我常常风露中宵,站在锦夔殿外就痴了。十年来的一切,我还记得这么清楚,只要一个小小契机,就能把所有回忆连根牵扯出来,连着血肉筋骨,一旦触碰到就是所有疼痛,却从来也没有勇气进去,而今日本想看看自己的以前就悄悄离开,却不偏不倚,她也没能安睡。

这样的夜深海棠中,明月在天,万籁无声,我们都是彻夜不眠,上天让我们撞了个正着。

夜色笼罩下,她的颜色似乎要融合到身后的粉墙上一般苍白。

我的喉口一下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围一切都淡得失了颜色,只存了隐约的轮廓,镀着月华的冷暗白边。仿佛我们的以前,已经风一般吹了过去,再也没有任何渣滓留存。

所有的一切,冰冰凉凉。

她在这里已经很久,不能出去,人生一片凝固。我不知道她心里的感受,那无数暗夜晨昏重重叠加的无望。等待,等待,直等到人都要朽烂,等不到一缕云烟。就好象我的等待,同样没有出路,她也不会知道我的感受。 

我们站在那里,互相看着彼此,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眼睛里湿热难当,我长久以来积聚的悲哀,象决了堤,涌上来淹没了我。

整个世界成了幻觉,染得星空上的星宿诡异。

隔了好久,我狠命吸了一口气,低声叫她:“艾悯。”

她猛然一怵,抬头看我,逆着光,看不清她的面容。

我们能说什么?我十年的迷恋,早已成了尘埃。我逼自己拔足。

现在,我们也已经再没有什么话好说。

此时外面的内侍突然齐声惊呼。

她一扬头看天边,神情诧异,那眼睛里忽然有奇异的光彩流溢出来。

我回头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满天无数的星星,在天空里划出轨迹,争先恐后地流逝在黑暗中。

整个天空,都是流星。

不像星星,倒像我们头上的苍穹都在流泪。

似乎连上天也知道,我们再没有缘分了。

我们站在一天陨落的星星里,沉默地看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大变故。而我们的世界里,这遥远的惊心动魄没有一点声音。

夜风猎猎。我偷眼去看她,她却只看着天空出神。

我把眼睛转回去看天空。

内侍在远处启禀:“皇上,天雨星,可上步天台观之。”

我点头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她,她慢慢走到辰游池边,那里满栽迟海棠,本应是重瓣粉红,但上面悬着一盏晕黄的琥珀灯,映衬得那一树的花朵都成了暗淡的烟灰紫。她一身昏黄。

走出锦夔殿,旁边突然传来小兽的穸索声音,一个小黑影猛地自我身边窜过,没入去年的枯草。

那行动极其敏捷,我还以为是什么,却见两个宫女匆匆跑来,低声叫着:

“雪奴,出来看个星星都要乱跑,看我们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转身要趁她们没注意我时离开,却听到她们轻声商量道:“等下可别告诉娘娘跑这里了,娘娘一定会说染了晦气,还不是要拿我们是问?”

“就是,连个孩子都要在册封前一刻没掉,可见就是命!不知道官家还要把这女人留在宫里做什么?” 两人渐渐走远,我站在那里,觉夜风又细又硬,钢线一般。

这世上,大约没有人知道,我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吧。

这样也好,至少,我还留有自尊。

我恨她,又舍不得她,所以我只好把她困在自己身边,我要明明白白地看着自己少年时的梦想腐烂干枯,我才能够甘心。

若只有初见的那一刻,世事也不会有那么多不如意。

我在步天台上,恍然想起我们以前的第一次见面。

在这步天台,她轻快的笑容,眉眼清扬。她用她的手轻轻拍拍我的右颊。

小弟弟。小弟弟。

假若我们真的只是停留在小弟弟这刹那,我们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龃龉龌龊?

可惜我这样爱她,我怎能做她的小弟弟。

我以前的愿望,是永远看着星宿变化,不用知道世间寒暑。

但是现在忙于国事,居然已经忘却许多,便召了当值的天监灵台郎过来,在我身后侍立,指点我分野。

他忽然想起什么,说:“几月前某天,天色也未见异常,臣在那夜上步天台,捡到奇异物事一个,现在还存在天监呢。”

“奇异物事?”我让他取来让我看看。

是个黑色的方形东西,薄薄如纸,中间是一片平滑的灰色凹面。

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什么。

我便让伯方收起来,说:“朕明日给大学士们看看。”

下了步天台,天色已经快要亮了。

“伯方,你把那东西送到锦夔殿,就说……大约是她故乡的东西。”

流星过后,今天天气晴好,四月里,天空清朗。

那云朵薄得如丝絮扯碎,纷扬飞散。

本不用视朝,但因为去年京东、淮南、江东都有饥谨,我召了几位重臣,议定将宫里的供米百万斛赈江淮饥民,结果对到底谁负责此次转运都有议论,两派人各自相护,争吵不休。我知道谁都以为这是美差,心里暗自恼怒,但也没有办法,派遣了两派中意见最相左的几个人督视,希望能彼此制肘一下。如此为政,真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