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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心里疼痛已极。
许多幻象在眼前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无法看清,徒留了茫然。
酒罢离席,依例携内宫人去积庆殿祀真君。
一群人从内宫城出来,出到外宫城,守卫开了重门,车马磷行。
积庆殿在广大平场的右侧,左侧就是司天监,外墙内高高的步天台直上云霄。从这里看去,那里似乎可以直通九天。阴暗天色里看不大仔细,轮廓雾霭。
我盯着那步天台看了一回,那里是我少年时最喜欢的地方,也是,我们最好的时候。我们初次相见,就是在那上面。当时我能用一年来等待一次见面,现在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假若我们就停留在那样的时间里,没有逾越,没有另外的所求,也就没有现在的求之不得。也许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人生吧。
那是她以前来我们这个世界的地方。
转头看她在远远后面的车上下来,在灯火下,她安静扬头看步天台,此时风露满天,她身边海棠红色白色铺陈,如雪如雾。夜风里一切都淡得几乎没了颜色,只存了隐约的轮廓,月华冷淡。
良久,她把头转回来,去看身旁的海棠,那夜色清冷,打在她的轮廓上,虫蛇般青色逶迤,尤其凄清。她伸手去抚摸那花瓣,四月的海棠已经开迟了,经她手轻轻一抚摸,那些娇艳的胭脂色,从她的手里散落下来。就像我们的年华,这样在她的指尖散落下去。
窗外一声尖锐的声响,钻刺直上空中。
我们下意识地从窗口往声音的来源看去。是步天台。
在十四将圆满的月色下,矗立在黑暗中的步天台,那最顶端处有烟火冲天而起,在天空中万千光彩迸射,交织就大片明媚的五月花朵,那花瓣密密地斜穿成一张光网,每个交叉点都有菊花瓣似披散下的光线四下炸开,鹊尾一样渐隐。
照亮整个禁苑。所有人屏息静气。
我看着这天空中盛开出的嫣红光芒,惊愕得不能自己。
我十四岁时,见过这样的烟花,是她从自己的世界带过来的。
外面有人惊呼出来,问:“你要到哪里去?艾姑娘……贵妃……”
我大骇,急奔出殿。隐隐看见前方阔大的平地上,有个人影鬼魅般狂奔。在黑暗中隐约了影迹,像要被黑夜吞没一般。
周围所有的内侍守卫全都因为不知所以然而没有追上去,只看着她在烟花的绚丽光芒中飞奔。
我突然想到张清远那一夜对我说的话:“艾姑娘现在……说什么烟花,步天台的,恐怕她已不能在这里了。”
“皇上现在马上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重新和艾姑娘开始……”
原来……如此。
我在周围一片沉寂中,顺着她的去向,用了所有力气向她奔跑。
听到自己的呼吸,喘息急促,心肺都几乎要承受不住而炸裂。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论是狐狸,是蛇妖,还是仙子。
她不是我的,现在,她要离开我。
狂奔。她的衣袂在风里飞卷,一路上那九行金钗的鬟髻全部散落,在夜色中金光闪了一闪就坠落在地上,那头发全在身后纠缠缭乱。
她提着裙角,轻纱的服裳在她身后被气流扯得笔直,飞雪一般。
她就像挟风雪而去的狐狸,我如何拼命,也抓不住她。
步天台的台阶盘曲环绕上高天,她向上面奔跑,我紧追上去,她渐渐气力弱下去了,我接近了她,艰难地在转弯处伸手过去,触到了她后背。
只要我收拢了我的十指,她就依然是我的。
即使死,也要在我的身边成为尸体。
只要我收拢自己的十指。
面前的黑暗中突然有万千颜色刹那闪现出来。
那白色的是我们坐在步天台上,洁白雪花一直落到最深远的底下。
青色的是上元时节那雪柳在鬓,柳梢的青气暗涩。
粉红色是重逢时那些杏花斜里横里缭乱,颜色浅红深红,一半随了流水,一半随了尘埃。
艳红的是赵从湛的血在阳光下鲜亮得刺眼,从他的身下慢慢地向我们脚下流淌过来。
银色的是我抱着她在芦苇中,周围全都是银白色的光芒,在月光下隐约。
亮黑色是禁苑大火中,炙风卷起一层黑红灰烬,水波一样向四周荡开,激得她发丝和裙袂高高扬起。淡红色是她的血,在冰水中蛇一般蜿蜒,就像眼看着怨恨生根。
十年来所有色彩,斑斓鲜亮,全都在我面前倾泻而下。
我的手没有合拢,夜风就这样冰冷地从我的指缝间穿过去。
只一刹那的恍惚犹豫,我最后的机会失去了。
她奔上了步天台。
我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很久,月色在上面光芒青白。那颜色是冷的,一直蔓延到全身。
忽然就觉得疲倦。疲倦得几乎心力交瘁。
那感觉,大约和心灰意冷差不多。
我迈完最后一级石阶,抬眼看步天台的平台上,空空荡荡。
什么人也没有。
她就这样消失了。
我木然地在步天台上走了几步,靠着轨天仪坐下,月光从后面打过来,圈轨层层叠叠,光线与阴影叠加。眼前光斑跳动,隐约就是她在对我笑,狐狸样的清扬眉梢。第一次见面时肆无忌惮的笑声,响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