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8)

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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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突然大声的喊出一句:“你让人受不了!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你这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像是一阵战鼓中最后的一声收兵锣响,这一句话平定了全部的争吵。

她愕然的站在那儿,面色由红转白,终至面无人色。大大的眼睛空洞而惨切的注视着他,微微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然后,她慢慢的转过身子,走出小屋,疲乏的坐在门前那块巨石上。

他立即跟了出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哀恳的望着她的脸:“如苹,对不起,对不起。”他颤栗的说:“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那么说。”

她默默的望着他,大眼睛里盛着的只有落寞的失意。紧闭着嘴一语不发。

“如苹,请原谅我。”他恳切的握紧了她的手,坐在她脚前的草地上。

“这样正好,是不是?”她轻轻的说,语气平静而苍凉,一丝余火都没有了。“现在分手,彼此都没有伤害得太深,正是分手的最好时刻。如果继续下去,我们会彼此仇视,彼此怨怼,那时再分手就太伤感情了。”

“不!”他叫:“我不要和你分手,我一点和你分手的意思都没有!我爱你!我要和你结婚!”

她摇头,凄凉的笑笑。

“结婚?有一天,我们会面对着,终日找不出一句话来谈。你正少壮,而我已老态龙钟,那时候,你会恨我,怨我,讨厌我,我们何必一定要走到那个可悲的境地呢?”

“不会!如苹,绝对不会!”

“会的,绝对会!记得你刚才说的话吗?我相信你是无心的,但是,如果我们结婚,有一天我就真会成了一个心理变态的老巫婆!”

“你不要这样说,行吗?如苹,我不会放你的,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你的!”

“那么,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坐坐,好不好?你去睡吧,夜已经很深了。”

“不!让我陪你坐在这里。”

“不要,我要一个人想一想。”

“如苹,你在生我的气,是不是?”他仰视着她,然后,他紧紧的抱住她的腿,像个孩子般哭泣了起来。他哭得那么伤心,使她那一触即发的泪泉也开了闸。就这样,他们相对哭泣,如同两个迷途的孩子。然后,他哽塞的说:“我们不再傻了,好不好?如苹,我们被这世界上的人已经播弄得够了,我们不要再管那些闲言闲语,下山去,结婚吧,好不好?”

“其轩,你真要我?”她从泪雾里凝视着他。

“是的,难道你还怀疑?”

她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我们明天下山去结婚!”

“真的。”他跳了起来:“你不骗我?”

“我骗过你吗?”她凄然微笑着问。

他狂喜的拥住了她,他们吻着,笑着,又哭着。然后他们相偕着回到小屋里,为了这个喜讯,他们开了一瓶带来的葡萄酒,相对浅酌,相对祝福。躺在床上时,他热心的计划着他们那即将成立的小家,热心的询问她的意见,厨房里是否电器化?阳台上要不要布置一个屋顶花园?还有——孩子,一群孩子,越多越好!她也愉快的和他研讨,直到他睡熟。

她望着他已平静入睡,就悄悄的溜下床来。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凝视着他那张年轻而漂亮的脸,心中一阵酸楚,不禁凄然泪下。在床前站了好久好久,她竟无力举步。最后,她咬咬牙,走到桌前,留了一张纸条,简单的写着:

其轩:

我走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我不准备再和你见面,让我们保留对彼此的那份深爱和柔情,以代替如果结婚可能会有的仇恨及厌恶。其轩,请原谅我不得不尔,因为我爱你太深。

如苹

她把纸条压在酒瓶下面,流着泪走出小屋。可是,当她置身在屋外那凄白的月光下,望着前面的小丛林,望着那隐约如云的凤凰木,和相思树夹道的小径,她再也无法举步了。她跌坐在门前的巨石上,这儿,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有他们爱的痕迹,每一棵树上都有他们彼此的手印,而她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望着这一切一切,她哭了起来,她一直坐在那儿哭,不停的哭,直到天光透亮,晓雾蒙蒙,她才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边哭,一边踉跄的冲下了山。

她知道其轩发现她出走后会发狂,会到她的家里去搜查她的下落,因此,她不敢回台北。幸好她带的钱不少,她向南部跑,又转向了东部,然后,在东部山区的一个小村落里,名副其实的蛰居了一年多。

而今天,她又回到这山上的小屋中来了。

太阳已慢慢的向西移,窗槛上的树影渐渐偏倚而清晰起来。她仍旧仰卧在床上,怔怔的望着屋顶,屋顶上的横梁上面,有一只大蜘蛛正忙碌的在吐丝结网。她奇怪,它肚子里怎么有那么多吐不尽的丝?闭上眼睛,她让那酸涩凄楚而疲倦的感觉慢慢的在身上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