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加利树·雨滴·梦(3)

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蒲草韧如丝,盘石无转移。屋檐上滴下了一大滴雨珠,滴落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碎了。多少的雨珠都跌碎了,多少的梦也都跌碎了!“蒲草韧如丝,盘石无转移。”这该是多么遥远的事了。

“啊!该睡了吧?”突然而来的声音又吓了她一跳,抬起头来,她茫然失措的望望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噢——该睡了。”拉长了声音,她轻轻的答了一句,空洞的声调像跌碎的雨滴。

天微微的有些亮了,雨,编织了一张大网,把天和地都织在一起。梦槐用手枕着头,听着那雨声敲碎了夜,望着窗子由淡灰色变成鱼肚白,又是一天即将开始了。和每一天一样,充塞着过多的寂寞。枕边的人发出了单调起伏的鼾声,她微侧过头,在清晨的光线下去辨识那一张脸,宽额、厚唇、和浮肿的眼睛,他没有一分地方像那个他。他的求婚也那么平凡:“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好。”有什么不好?他,三十余岁,机关里一个小单位的主管,薄有积蓄,有什么不好呢!反正,嫁给谁不是都一样?他和那许许多多的他,不全是一样吗?

她从枕下抽出手来,天亮了,应该起床了。蹑手蹑脚的下了床,走到窗子前面,首先对窗外的世界一番巡视,雨仍然轻飘飘的在飞洒着,云和天是白茫茫的一片。尤加利树在雨和晨曦中,那条伸展着的道路仍然在作出诱惑的低语。

“来吗?我带你到世界的尽头去。”

世界的尽头,那是何方?那个他,现在是否正在世界的尽头?伴着他一起走的又是谁?

“我不能和你结婚,”那个他说:“你看,你长得那样漂亮,那样柔弱,而我却穷得租不起一间屋子,我怎能忍心让你为我洗衣煮饭,迭被铺床?所以,梦槐,忘掉我吧!你长得那么美,一定可以嫁一个很年轻而有钱的丈夫,过一份安闲而舒服的生活。梦槐,你是个聪明人,忘了我吧,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害你。”

“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害你。”她望着尤加利树,那上面挂着多少雨珠。

“我爱你,”那个他说的:“所以你嫁给别人吧。所以我不能娶你。”

这是什么逻辑?什么道理?但是,千万别深究。

“这是人生。”也是那个他所说的:“我们如果结了婚,会有什么结果?想想看,在一间只能放一张床的斗室里,啃干面包度日吗?前途呢?一切呢?我们所有的只是饥饿和悲惨!所以,你还是嫁给别人吧,还是找一个年轻有钱的理想丈夫吧。”

“几点钟了?”幼谦在床上翻了个身,坐起身子。

梦槐下意识的看看表。

“七点半。”

他跨下了床,打着呵欠,睡裤的带子松松的系在凸起的肚子上,“年轻有钱的理想丈夫”,他是吗?又是一个呵欠,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诧异的望望她,一清早,又看雨吗?除了看雨,她竟找不出任何兴趣来吗?雨,那淅淅沥沥滴答不止的玩意儿,里面到底藏些什么伟大的东西,她竟如此热中于对它的注视。

“还在下雨吗?”他懒懒的问。

“嗯。”她也懒懒的答。

真无聊,全是废话。他想,走进盥洗室,刷牙、洗脸、准备上班。必须冒着雨去搭交通车,这该死的雨,下到那一年才会停止?而她,居然会喜欢看雨!不过,今天应该早点去上班,为什么?对了,今天有那位新上任的女职员,“咯咯咯,咯咯咯——”笑起来浑身乱颤,像俊母鸡!母鸡,应该是只大花母鸡呢。他微笑了起来,眼前又浮起那被脂粉夸张了的眉眼和嘴唇,还有那些“笑”。

目送幼谦走出家门,她松了一口长气,好像解除了一份无形的束缚。在窗口前面,她习惯性的坐了下来,把手腕放在窗台上,静静的凝视着雨雾里的尤加利树。

“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害你。”那个他说,结果,他娶了一个百万富豪的小姐,婚后第二个月,就带着新婚夫人远渡重洋,到世界的尽头去了。

“这是人生。”是吗?这就是人生?她把下巴放在手背上,玻璃又被她所呼出的热气弥漫了。她抬起头,凝视着玻璃上那一大片白色的雾气,想起昨天没写完的一阕词,举起手来,她机械的把那下半阕词填写了上去:“昨宵徒得梦姻缘,水云间,悄无言,争余醒来愁恨又依然,辗转衾绸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字迹在玻璃上停了几秒钟,只一会儿,就连雾气一起消失了。雨滴仍旧在尤加利树上跌落,跌碎的雨滴是许许多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