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5)

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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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我到高雄姨妈家里去小住,住了三天,他出其不意的来了。他说:‘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着,什么都不对劲!’我陪他到大贝湖玩,从第一景走到第八景。那天非常冷,而且下着雨,我又正在感冒。他挽着我,我们在冷雨中一景景的走下去,他说:‘有人说大贝湖太大了,不是凭两只脚可以走完的。’但,我们走完了,而且,我觉得大贝湖是太小了。当天晚上他赶车回台北,我在姨妈家卧病一星期,因为淋了雨而发高烧,他来信说:‘害你生病,我真于心不安。’我却非常高兴,为他而病,连‘病’都变得甜蜜了!”

她拿起酒瓶,注满了自己的杯子,对他凄然一笑。

“我很傻,是不是?他常说我傻。”

他深深的凝视着她,摇摇头。

“你是我遇到的最可爱的女孩子。”

“是吗?”她豪迈的举起酒杯,高兴的说:“为你这一句话,我要干一杯!”

他压住她的手。“你喝得已经太多了!”

“别管我,”她笑意盈盈:“我喝得很开心,现在才知道酒的好处,它使我轻飘飘的——像腾云驾雾一样。怪不得古人有句子说:‘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呢!”

“你不惯于喝酒,对吗?”他问:“当心点,真正喝醉之后并不好受。”

“别管它!”思薇说,已经醉眼朦胧,又啜了一口酒,她问:“我刚刚在说什么?”

“大贝湖。”他提醒她。

“对了,大贝湖!”她愉快的接了下去:“大贝湖之游令人一生难忘,至今我还怀念那雨中的情景,湖山隐约,雨雾迷蒙。那夹道的扶桑花,那楼阁亭台,和那滴着水的尤加利树!”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生活得越充实,时间过得越快。我们的足迹遍布名胜地区,南部的大贝湖、凤山、和三地门。北部的碧潭、野柳、金山海滨。东部的礁溪和大里。还有那些古典乐的咖啡馆:青龙、波丽路、田园、月光!最后,我们只有一个地方没去过,中部的日月潭!”

她侧着头,斜靠在墙上,陷进恍惚的沉思里。

“有一天,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们吵了架,我很伤心,决定一个人躲到一个清静的地方去,好好的沉思几天。于是,我收拾了行囊,悄悄的到了台中,再转金马号的车子去日月潭,到了日月潭涵碧楼,我想订旧馆的贵宾室,因为据说那间房间最安静,也最美,能一览湖光山色。可是,旅馆的人告诉我,那间房间已被一个半夜赶来的客人捷足先得了。我只好订了隔壁的一间。而当我跟着侍者走进走廊,经过贵宾室的时候,那位捷足先得者正好跨出房门,我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他!原来他也悄悄的跑到日月潭,想在湖山之中,一抒郁悃!我们相对无言,然后抱头痛哭,诅咒发誓的说,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再也不分开了!”

她停住,看着他,突然的醒悟了过来。

“怎么!”她说:“你干什么要听我说这些?”

“说吧!”他鼓励的望着她:“等你说完了,你会觉得心里舒服得多!”

她犹疑了几秒钟,终于笑了笑。

“我已经说完了!没什么好说了,都是些傻事!他走了,我哭得像个小娃娃,他叫我等他,我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她喝干了杯里的酒,摊了摊手。“一直等!等到他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故事,是不?”

他悄悄的取走了酒瓶。

“吃点饭吧,”他说:“你喝了太多的酒。”

“我饱了!”她推开饭碗,注视着他。“你是个奇怪的人。”

“是吗?”他微笑的回视她。

“你使我说了太多的话!不过,奇怪!我现在倒不觉得那是件怎么了不得的事了!看开了,人生都没什么了不起,遇合、分开——就像碰到你,我到现在还胡里胡涂呢!”

他笑了。“暂时,还是胡涂一点吧!”他含蓄的说,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付了帐,他们走出饭馆,迎面的冷风使她踉跄了一下,带着醉意,她不稳的迈着步子,凉凉的风扑在热热的面颊上,说不出来的舒适和飘飘然。他搀扶住她,担心的问:“行吗?要不要叫一辆车?”

“不!”她阻止了他。“就这样走走吧!我喜欢在夜色里走,以前,我和他常常在夜色中漫步好几小时。”

他不说话,只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腰。她斜倚在他宽宽的肩膀上,下意识的把手插进他的夹克口袋里。他们就这样依偎着向前走去,走过了大街,也走过了小巷。长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谁也没有开口,一层静谧的、温馨的、朦胧如醉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散布开来。

接着,细细的雨丝飘了起来,他说:“下雨了。”

“唔。”她模糊的应了一声,更紧的倚偎着他,无意于结束这街头的漫步。

“冷吗”他问。

“不,不冷。”她说,心头微微掠过一阵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