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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淩家新将军在一月一日的就职仪式,很快就要举行,人们的目光焦点也集中於此。与之相比,淩承云的下葬仪式,却在刻意的低调下进行。

如果淩家要将这件事做个新闻直播,给上等将军的逝去染上更多壮烈的色彩,必然可以博取更多的政治资本,但不管是淩夫人,还是淩卫,都驳回了联邦宣传部的建议,一致认为,必须把这件事当成家事处理。

因为心中的伤口,仍在渗血般疼痛。

这种痛楚,对深深思念淩承云的家人来说,不知有没有停止的一天。

按照淩承云生前透露的意思,并没有采用当下最常用的宇宙埋葬区的漂流葬法,而是用了一种古地球的土葬法。

十二月底的一天,屏蔽了一切媒体,淩卫三兄弟身穿军装,亲自扶棺,安葬了他们的父亲。

葬礼简单而肃穆,参加的除了淩家一些远房亲戚和在军部的重要下属外,还有和淩承云同一级别的两位上等将军。

巴布总统也不远千裏赶来,虽然因为有重要的公务要处理,在对淩夫人郑重慰问后就告辞离去了,但他的现身,充分说明了淩家和联邦政府的密切关系。

在水华星丧生的淩承云和其他联邦战士一样,在那样宇宙罕见的大爆炸中已经无法寻觅到遗体,棺椁中只放了一套叠得非常整齐的、他生前穿过的将军军服。

“等一等。”

在把军服放好,准备盖棺前,淩夫人叫住他们,走到打开的合金棺前。

她把细瘦的手臂伸进去,轻轻抚摸著那套军服,目光无比温柔,彷佛那并不是一套衣服,而是她爱了一生的丈夫。

深知母亲身体不好,唯恐她承受不住葬礼上的悲伤气氛,儿子们都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淩卫转头,朝淩涵投出一个眼神,淩涵会意,垂在腿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戳了站在他身旁的淩谦一下。

“妈妈,”淩谦上前,小心地挽住淩夫人的手臂,“时间不多了,让他们盖棺吧。”

淩夫人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看了看儿子,似乎这时才发觉自己在棺边站了很久,而大家都在等待著。

她露出抱歉的苦笑,把手收了回来,默默整理著自己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发丝散乱的发髻,“有点失神了,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

她的眼神在人群中游离著,最后停下来,定在淩卫脸上。

淩卫心脏怦地一跳。

自他从水华星回来后,妈妈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带著怜意的眼神看他。

“继续吧。”淩谦扶著淩夫人退后一步,示意侍卫们盖棺。

仪式肃穆地进行著,合金棺被安放在土xué中,设定能量保护罩,再覆盖上土壤,土壤中混有科学部培育的植物种子,在洒上速生药剂的五分钟后,深huáng色的土层上很快就长出了成片的细苗,像温柔的绿色地毯,将镂刻著淩承云姓名的白玉墓碑环绕衬托。

仪式结束后,在军部有一段时间没露面的洛森将军向下属示意,要他推著自己的轮椅来到淩夫人面前。

“夫人,请节哀。虽然我和淩将军共事时,曾经为公事发生过一些摩擦,但是在我心里,其实是非常敬重淩将军的。”

他的嗓音有著老人特有的沉闷,像喉咙里含著一口浓痰似的含糊。

在那次军事会议上,艾尔迫使洛森派系内部当众表明追随立场,实际上已经是篡位成功了一半。

深受打击的洛森将军在会议后一病不起。

这次在淩承云的葬礼上露面,也能看出他体力上的勉qiáng,不得不坐在轮椅上,发鬓比两个月前苍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

甚至在说话时,嘴角还不时微微抽搐。

任何见到他的人,大概都能猜到,最近的传闻确有其事——洛森将军患上了相当严重的脑部疾病。

“谢谢你,洛森将军。”淩夫人低声回答。

“我敬重的,不仅仅是淩将军,同时也敬重您,夫人。”洛森将军感慨地说,“您是一位伟大的妻子,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淩涵少将和淩谦准将,年少有为,能力卓越,我这个老头子,也希望能有看见他们翱翔的一天。您,一定为他们感到骄傲吧。”

淩夫人默默地看了坐在轮椅上的洛森将军一眼,这个男人已经病入膏肓,他的生命就如晚风中摇曳的微弱烛火,但他刚才的话里藏著的某些意思,却别有用心,这激起了淩夫人保护幼崽的母xing。

“我不但为淩涵和淩谦骄傲,也为淩卫骄傲,说到为联邦的付出和个人的能力,我认为,他比两个弟弟更为出色。”淩夫人微昂著头,“您应该不会忘记,我有三个儿子吧。”

没有预料到这位一向不谙世事的妇人居然会做出如此犀利的表态,洛森将军愣了片刻,脸上露出颇为尴尬的笑容,“哦,哦,当然。淩卫指挥官,也是夫人您的骄傲。”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前来参加葬礼的客人们一一向淩夫人表达了安慰,陆续离去。

淩谦担心妈妈在爸爸墓前站得太久,会支持不住,走向前低声说,“妈妈,我们回去吧。”

受到洛森将军那番话的刺激,淩夫人似乎正在追忆著什麼。

“妈妈?”

“淩谦,叫你哥哥和弟弟,都过来。”凝望著丈夫的墓碑,良久,淩夫人发话。

淩谦回过头,打了个手势。

淩卫和淩涵赶紧到了跟前。

“你们知道为什麼你们的爸爸要选择土葬吗?为什麼,要选择葬在这座离淩家大宅不远的山峰上?”淩夫人沉思了好久,才对围在身边的儿子们低声发问。

兄弟三人都没有做声,也没有彼此jiāo换眼神,神qíng肃穆。

他们知道,妈妈之所以发问,并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给出答案。

亲眼看著丈夫的棺材入土,做妻子的很难不回忆起过往,生出无限感慨。

“你们的爸爸,一直忙於公务。他曾几次和我感叹,好像没怎麼当过父亲,孩子们就一转眼长大了。他总觉得军部那些gān不完的事,让他错过了看著你们长大的机会。所以,他生前为自己指定了这个土葬的地点。”

淩夫人缓缓转身。

墓地在山坡上,墓碑所面对的方向,正好可以俯瞰静静矗立在大片园林中的淩家大宅。

“长眠在这里,他就不会再错过了。”

听著母亲的话,儿子们心里涌起悲痛的热流,眼眶忍不住沾染了cháo气。

“今天看著这墓碑竖起来,妈妈终於要承认,你们的爸爸已经走了。以后,这个家的担子就要落到你们的身上了。”

淩夫人说著,抬起湿重的睫毛。

淩卫被她看得心里一颤。

“淩卫。”这个轻轻的呼唤,却像檑木一样,猛然撞在淩卫心坎上。

“妈妈。”淩卫万分不安地应了。

“皇太子庆功宴的视频,妈妈昨天看到了。”淩夫人问,“你在露台上发表的演讲,向你爸爸致敬。那个时候,你是真的想这麼做吗?”

淩卫用力地点头。

淩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表qíng。

“妈妈想和你们的爸爸再单独待一会儿。”淩夫人再次把目光投向在阳光下彷佛闪耀著光芒的白玉墓碑,虽然里面只埋葬著一套军服,但是丈夫的英灵,一定离此不远,足以看见怀念他的亲人,听见妻子的低语。

“妈妈……”

淩卫觉得不能放任淩夫人沉浸在悲悼里,正要开口劝阻,却被淩谦猛然拉了一把,“哥哥,让妈妈安静一会儿。”

为了给母亲留下空间,儿子们退到山坡的另一处,默默注意著淩夫人那边的动静,如果发现她伤心过度,就会立刻赶到她身边安慰照顾。

“妈妈的心脏……她一定要撑过去。”

“哥哥不要担心,妈妈是我见过的最坚qiáng的女人。”淩谦安慰著,一只手非常自然而且不引人注意地搂上了淩卫的腰。

淩卫脊背一僵。

这是爸爸的葬礼,妈妈就在离他们十几步的地方,淩谦居然敢这样大胆,而且……

“你的头不疼了?”

“一点也不疼,我刚才打了针,现在可以和哥哥做任何……嗤!”淩谦说到一半,忽然吃疼地倒抽了一口气。

淩涵不知什麼时候移到他身后,在妈妈看不见的视角里,在他肩窝上来了一下。

就如那张全家福所拍摄的那样。

她的目光,转向矗立在青苗绒上的丈夫的墓碑,像正面对著微笑的丈夫,低声喃喃。

“从得到水华星的消息到今天,就像一场不真实的梦。那种又无助又愤怒的感觉,我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如果你在的话,一定有办法安慰和劝解我。”

“但是,我再也找不回你的身影,再也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那种再也见不到你的孤独,每时每刻都烧著我的心,痛得只希望可以找到一个责怪的对象。不,应该说,是希望找到一个可以让我去怨恨发泄的人。”

“我选择了怨恨那孩子。”

“也许我心里早就清楚,那孩子,是不管怎麼受委屈,也不会埋怨我这个妈妈的。不管有多大的压力,他都会承受下来。”

“淩涵说的,你在水华星的计划,是真的吧?那的确是你做事的风格。”

“淩涵说的,他在水华星被淩卫救了回来,也是真的吗?也许,我应该相信他的话。”

“还有淩谦,他那种毫无保留的热爱,我担心会让他受到伤害,所以请麦克对他进行了限制介入。可是,不管多麼难受,他仍像向日葵追逐太阳般,忍痛扭转著敏感的花jīng,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接近那个人。”

“我忽然发现,这种义无反顾、绝不后悔的个xing,多像他们的父亲啊……”

“在你的保护下,我既脆弱又无能,现在我必须醒来了。因为我的怨天尤人,不但让淩卫受了委屈,也让淩谦受到了伤害。你要是还在的话,一定不会让我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一定会……劝阻我。”

“我想做一个,值得孩子们爱的妈妈。”

“我必须,真正的,醒过来了。”

她抚著温润的白玉墓碑,像爱抚著丈夫英伟的脸庞,感觉到温热的泪水在眼角沉甸甸地凝成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