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2020年1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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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为小说。书中人名、人物、地名和事件皆是作者的虚构,如与现实中的人物、公司、地名和事件相同,纯属巧合。

两年前的一个凌晨,我做了个怪异的梦,梦见自己来到了一片热带国土,那里有金色的佛塔,黄袍的僧侣,颓败的古宫殿,还有身披铁甲的战象。我意外地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君主,被臣民们尊称为“RAJA”。梦中的我似乎全知全能,这个国家的一切历史都呈现于我的眼前,我既能作为国王指挥千军万马出征,又能潜入某个农夫心底体验他的生活和爱情。在征服了南方无数国家和民族之后,这个国家却又神秘消亡,最终隐没于藤蔓缠绕的“无名之地”。

这个梦一直纠缠着我,甚至让我构思了一篇小说,有个古怪的标题《RAJARAJA》(RAJA是南亚和东南亚古代对君主的称呼)。几个月前,当我拿到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新书《沉没之鱼》的基础翻译稿时,才发现两年前我的奇异梦境,竟已隐藏在这本2005年出版的美国畅销书中了。我怀疑小说主人公陈璧璧也许真有其人,她的幽灵也许真的向我托过梦。正如在《沉没之鱼》的开头,谭恩美因避雨意外地来到“美国心灵研究学会”,进而发现了陈璧璧幽灵的自述。我也是因为这个两年前奇异的梦,才决定要完成本书中文版的译写工作。

《沉没之鱼》的主人公是个幽灵——六十三岁的美国华裔女性陈璧璧,她是旧金山富有的社交名人,经营着一家东方艺术品商店。从小说开头第一页起,主人公便已莫名其妙地死了,警方认为这是一起凶杀案,然而却找不到真凶的线索。陈璧璧生前计划带领她的一群朋友,从中国的丽江开始,然后进入东南亚某古国游览。虽然作为领队的她在出发前夕意外死亡,但她的朋友们仍然按照原计划启程。陈璧璧便以幽灵的身份,跟随着朋友们的脚步,一同来到丽江和东南亚,讲述他们一路上发生的离奇事件:因为无意中侵犯了云南的一座寺庙,他们遭到了村长的诅咒。在更改行程进入东南亚后,这些美国游客又被丛林深处的部落绑架。原因却是游客中的一个男孩,被部落认为是救世主“小白哥”,他们需要这个男孩来拯救他们。这些美国游客的失踪,在西方和东南亚引起了政治、新闻、社会等各方面的角力,游客们成为新闻宣传的牺牲品,他们的命运被全世界牵挂……

1952年,谭恩美(AmyTan)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奥克兰,她的父母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移居美国。父亲出生于北京,是一位浸礼会牧师,母亲出生于上海。

在谭恩美十几岁时,她的父亲和十六岁的哥哥因脑瘤相继去世。悲伤的母亲认为家里不吉利,便把谭恩美和弟弟送往瑞士。母亲还告诉他们一个秘密:她在中国有过一桩不幸的婚姻,并有三个女儿,但在离开中国后再没有见过她们。这个秘密深深震撼了谭恩美,她对母亲的看法也彻底改变。

多年后,回到美国的谭恩美爱上了写作。1986年,谭恩美的写作老师把她的几篇小说寄给了一位文学经纪人。对方立刻被谭恩美的小说吸引,并建议将这些小说合成一本书。第二年,谭恩美的长篇处女作《喜福会》(TheJoyLuckClub)成了各大出版商的竞争对象。

1989年,《喜福会》横空出世,连续四十周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销量达数百万册,获得了“全美图书奖”等奖项。评论家认为谭恩美创造了女性文学的一个新流派。几年前,我曾看过《喜福会》的电影,为片中人物的喜怒哀乐而深深感动,遂认定谭恩美是美国最优秀的作家之一。“喜福会”——这个充满中国味的名字,是四个中国母亲操办起来的聚会。谭恩美以女儿的口吻出发,讲述与母亲浓浓的情意。四个母亲都想让孩子成为中国式的女儿,却发现女儿们成为了真正的美国人。中国母亲经历了故乡与异国迥然的环境,她们的悲欢离合既是所有中国母亲的故事,也是全人类女性共同的忧伤。在美国女儿们发现中国母亲往事的同时,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中国基因”流淌在血液中永不磨灭,给母女深情烙上了浓郁的故国情怀。

1995年,谭恩美开始创作《接骨师之女》(TheBonesetter’sDaughter)。《接骨师之女》几乎可算是家族自传,主题仍然是母女间特殊的感情。1999年,她深爱着的母亲因老年性痴呆症去世,次年她完成了这部记述母亲的长篇小说。她的另一部作品《灶神之妻》(TheKitchenGod’sWife)也是以母亲成长背景为蓝本的小说。如谭恩美自己所说,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掘她的母亲和家人的故事。

出生于上海的母亲,深刻影响了谭恩美的写作。从上世纪二十年代起,母亲就不断用文字记录内心的情感。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说:“作为女人需要熟悉自己的母亲,永远不要忘记我们的祖国是中国。”这是母亲留给儿女们的珍贵财产。

谭恩美是目前美国一线的畅销作家,也是全球知名度最高的华人作家之一。她定居于旧金山,多年来一直勤奋地写作,她把很多版税收入捐献给了慈善机构。她在回忆自己的一生时说:“我是中国母亲的女儿”。

《沉没之鱼》是谭恩美最新的长篇小说,2005年10月由美国兰登书屋出版,甫一问世便登上了《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且上榜第一周即冲入十甲。

谭恩美以往作品都以美国华裔家庭为背景,主题永远是母女间的亲情关系,但这部《沉没之鱼》却与她的一贯风格大相径庭。故事的叙述者虽然还是一个华裔女性,但主要人物都换成了美国白人(除了维拉与朱玛琳),故事的背景也换到了遥远的东方、神秘的东南亚古国,还有隐藏在丛林中的部落。作品的主题也不再是家庭以及母女关系,而是一群美国人在旅行中遇到的离奇事件、风土人情和文化冲突。

美国评论届把《沉没之鱼》定义为“幽灵小说”,自然是因为小说的叙述者——陈璧璧在故事开头即已神秘死亡,全书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幽灵,以死人开口说话的方式,向读者叙述美国旅行者们的遭遇,以及陈璧璧自己的内心世界。姑且不论这种写法以往是否有过,但可以看到谭恩美对小说创新的探索,她绝非一个只会重复自己的作家,而是在不断寻找和尝试新的风格和故事。谭恩美习惯于第一人称的叙述,《沉没之鱼》亦不例外,而幽灵的好处就在于,她几乎像神一样全知全能,小说中每个人物的言行甚至思想,都逃不过幽灵的眼睛和耳朵。这就是谭恩美的聪明之处,如果是通常的第一人称,那么必然会受到视角的限制,仅能从一个人的视角出发单线叙述。而“幽灵小说”则突破了所有限制,能够最大限度发挥作者的想象力,“我”不仅是一个叙述者,而且还是一个“创造者”——谭恩美在一开始便已向读者说明,整部书是克伦·伦加德的一次“无意识创作”,而真正的作者则是陈璧璧的幽灵。

从故事内容上来看,《沉没之鱼》也是一部相当典型的旅行小说。从中国云南的丽江,到东南亚某古国,再到丛林中的部落,几乎包含了所有异域探险小说的元素。小说里有大量旅途中的风土人情,显然谭恩美是做足了案头工作的,书中甚至包括了很多食谱和植物的信息,内容之详细,以至于一般读者都可以根据本书来安排旅程了。我觉得这也是《沉没之鱼》登上《纽约时报》排行榜的原因之一,毕竟本书的主要人物都是美国人,英语读者也是本书的第一受众。谭恩美采用了这样一个古老的模式:来自文明世界的西方人,进入遥远而神秘的东方世界,因为政治、种族、文化等等差异而产生的误会,使他们遭遇了种种离奇事件。这一模式自凡尔纳时代起便层出不穷,詹姆斯·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更是为西方人描绘了一个香格里拉的世外桃源。但这类由西方人创作的小说,在描写东方社会时往往很不准确,甚至是道听途说胡编乱造,是西方人想象中的被扭曲了的东方。于是谭恩美的东方异域就显得更加真实,因为她本就来自东方,她准确地刻画了当地的自然环境、政治生态和社会状况,抓住了东西方文化冲突最本质的一些环节——这一点又得益于谭恩美以往作品的主题。《沉没之鱼》中陈璧璧的旅行团成员,都是来自旧金山的成功人士,代表了美国中产阶级的普遍趣味。当美国主流的思维,与其他文化发生碰撞时,便发生了许多妙趣横生的情景,其中也不乏幽默的笑料,而谭恩美则用心地将之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

《沉没之鱼》是谭恩美全新突破的一部作品,但仍然能发现她以往作品的影子。如前所述,母女间的亲情是谭恩美不变的主题,即便本书中的母女关系已不再重要,但旅行团里还是有一对母女:华裔女性朱玛琳与她十二岁的女儿埃斯米。这是否也是作者自身的投射呢?毫无疑问,朱玛琳是全书中最完美的女性,这个单身母亲勇敢善良光彩照人,令深爱上她的电视明星柏哈利相形见绌。但《沉没之鱼》最重要的一位母亲,却是整部小说从未出场的一位人物,她就是陈璧璧的生母。陈璧璧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是富有的资本家的女儿,在马斯南路拥有一栋大房子。陈璧璧的生母是个小妾,因为父亲的妻子不能生育,小妾便担负了传递香火的责任。在生下最小的女儿璧璧后不久,小妾就因为糖尿病而死去了——璧璧甚至不记得亲生母亲的样子,只能从继母“甜妈”刻薄恶毒的口中认识妈妈。璧璧从来就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母爱,因此她的童年是不完整的,这使她背负上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爱——陈璧璧认为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悲哀。而这种人生最重要的情感,直到她死后成为幽灵,才渐渐在旅行的途中,从其他人的身上体会到了。所以,隐藏在整个故事之后的暗线,便是主人公发现爱,以及认识爱的过程——这与谭恩美以往的《喜福会》、《接骨师之女》等作品是一脉相承的。

在《沉没之鱼》全书的结尾,每个人物后来的生活都有所交代,这倒是中国古典小说里常见的写法,比如《聊斋》总会写到主人公寿终多少岁,享受了多少幸福等等。谭恩美生动有趣的语言是她一贯的特色,而本书则将之发挥到了极致,可称是谭式风格的黑色幽默。她对旅行者们的机智讽刺,常能令读者们莞尔一笑,当然这与前述的文化冲突及误解有关,也与谭恩美的个性有关。她组织过一个名叫“滞销书”的摇滚乐队,其中包括斯蒂芬·金(StephenKing)和戴夫·巴里(DaveBarry)等著名的作家,他们常在美国各地巡回演出募捐善款。本书中也提到了斯蒂芬·金的作品,这是否是谭恩美对这位恐怖文学大师兼好友的致敬呢?

本书可能是《沉没之鱼》除英文版原著外,最为重要的一个语种版本。因为谭恩美本人的华裔身份,以及书中主人公与中国的关系,都使现在您看到的《沉没之鱼》中文版,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因此,谭恩美及本书的美国出版商兰登书屋,都对《沉没之鱼》中文版寄予了厚望。

众所周知,因为不同语言间的巨大差异,翻译作品一般都会有语言生涩等问题,阅读时常感觉像在吃被别人咀嚼过的肉。尤其是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大多难以适应欧美原著的小说。许多经典的西方作品译成中文后,往往丢失了大半精彩之处。而越是语言优美的作品,在翻译中的损失就越巨大,这是十几亿中国读者的一大遗憾。

为使本书被更多中国读者接受并喜爱,最大限度减少语言障碍产生的问题,中文版《沉没之鱼》采用了一种特殊形式——第一步,先由译者完成基础翻译稿,原则只有一条:准确表达原著的每一句话及每一个词。第二步,再由中文作家用现代汉语的文学语言,将本书的基础翻译稿细致地改写一遍,在忠实于原著情节的基础上,使中文版的语言更加中国化,以适合大多数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让更多的读者认识本书的精髓。

很荣幸由我担任第二道工序——即根据基础翻译稿译写《沉没之鱼》中文版。此时正值德国世界杯期间,我在看球之余(很遗憾我钟爱的阿根廷队未能进入四强),夜以继日地进行译写工作,甚至逐字逐句地推敲修改。在这个过程中,我深深体会到了中英文间的差异。基础翻译稿准确表达了原文,但英文作品常会反复出现一些词汇,比如“试图”、“希望”等难以计数。其实用汉语来表达的话,就可以有许多不同的词汇选择。汉语也是一种极具审美性的语言,相比其他语种更适合表达文学作品,也使我的中文版译写有了更大的空间。

其实,此种翻译形式早已有之。近代中国有一位大翻译家林琴南(林纾),他本人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教育,不懂外文。林琴南先生翻译西方文学作品,都是通过懂西文者口译原著,再由他以文言文记述一遍。经他之手翻译的作品,竟似重新创作了一遍,以典雅的文言文讲述欧美的故事,别有一番风味。大多数西方经典名著最早的中文版本,都是由林氏的文言文所译,比如《巴黎茶花女遗事》(《茶花女》)、《汤姆叔叔的小屋》(《黑奴吁天录》)等,总共有一百余种,堪称一绝。

原著英文名为《SavingFishFromDrowning》,直译为《拯救溺水的鱼》,为了让书名更贴近汉语,我将中文版书名译为《沉没之鱼》,如此也近似于原著之“溺水的鱼”。除了语言上的改写之外,我还对书中部分情节做了删减,原著一些较为冗长的内容,我做了一定程度的精简。此外,我增加了几部分内容,比如关于兰那王国简史的杜撰等。我还重新编排了章节,对原著进行了更加细化的分割,拟定了中文版各章节名称。总之,我尽最大可能让《沉没之鱼》中文版更适合国人阅读,让更多的中国读者喜爱这部作品。

《沉没之鱼》的主人公陈璧璧出生于上海,在马斯南路度过了童年时代——这条马路今天依然还在上海的卢湾区,只是路名改成了思南路。这条闹中取静的小马路很有名,北端连接着繁华的淮海路,一路上有许多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法式洋房,周恩来、梅兰芳等著名人物,都曾在这条路上居住过。作为一个生于上海,长于上海的年轻人,我想我命中注定与本书有缘吧。更巧的是,我也曾在思南路上工作过几年,熟悉这条路上的很多地方,或许其中某栋老房子,便是陈璧璧一家住过的,她的亲生母亲、父亲和继母都曾在这条路上走过,还有那个永远孤独的小女孩。

蔡骏

2006年夏于上海

世上的邪恶差不多都源于无知,如果缺乏了解,好意可能和恶意带来的伤害一样多。

——AlbertCamus

一位虔诚者向他的追随者布道:“夺取生命是邪恶的,拯救生命是高尚的。每一天,我保证要拯救一百条生命。我将网撒向湖里,捞出一百条鱼。我将鱼放在岸上,它们翻跳着。不要害怕,我告诉那些鱼儿,我将你们救起,不至于淹死。一会儿,鱼儿安静下来,死掉了。是的,说起来很悲惨,我总是救得太晚。鱼儿死了。因为浪费任何东西都是邪恶的,所以我将死鱼拿到市场上,卖个好价钱。有了钱,我可以买更多的网,用来拯救更多的鱼。”

——无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