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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桔目光则落在母亲握着她的略显粗糙的手上,轻声答道:“他对我挺好的,我,我也想跟他去。爹,娘,你们别担心,到了京城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的。”

柳氏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向丈夫。京城那些事她不懂,她只看女儿的心意,听丈夫的决定,如果父女俩意见不一,她再想办法调解。

林贤心中复杂。

木已成舟,再追究赵沉的那些欺骗已没有意义,更何况赵沉骗他们,也是担心他们因为他的门第拒婚。换成那自命清高狗眼看人低的纨绔子弟,根本不必隐瞒,早就亮出身份好让他们这等粗鄙村人费心巴结上去了,赵沉隐瞒身份,正说明他会看人。再说赵沉对女儿的心意,单看他肯下地gān活,林贤便信了,至少现在,赵沉对女儿是真心的。

但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人的事,轮到赵家,即便他父母都同意了,还有很多烦心事够女儿头疼的。

“阿桔,你可想过,咱们这种人家进了侯府,赵家的那些亲戚,平时走动的官家夫人小姐,都可能看不起你?”虽然不想让女儿难过,林贤还是点了出来。

门户之见自古便有,当年他去镇上读书,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看不起他,他去城里考秀才,一身粗布衣裳,同科的考生见到他也会嗤之以鼻。他是男子,也是被看低的次数多了才渐渐淡然处之,姑娘家脸皮那么薄,被人嘲笑了怎么办?这种天生的差别,不是男人的宠爱就能弥补的,女儿一旦自卑,往后只会越来越抬不起头,时间长了畏畏缩缩束手束脚,连此时的淳朴也没了,赵沉能喜欢?

“还有,承远那种身份,万一过几年他看上别人,纳妾怎么办?”见女儿低头不语,林贤索xing一次把话说个清楚,“你不要听他现在再三保证,男人的话大多靠不住,村里人没钱养小的,村里也没有那种风气,可赵家不一样,回京城后,承远平时接触的公子哥们都有通房小妾,谁能保证他不会动心?”

这话就太重了,柳氏即便心里认同,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你别一竿子打死,妹夫家里也不错,还不是只守着她姨母过了?承远对阿桔好,未必做不到。阿桔别听你爹的,别先怀疑承远,只是你爹前面说得对,你去了京城,被人家看不起怎么办?”

屋内灯光昏huáng,父母一言一语都是关心,阿桔握握母亲的手,抬头对二老道:“爹,娘,这些我都想过。我出身摆在这里,旁人看不起我我也没办法,但我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别人嘲讽我我也不会往心里去。至于他,我都已经嫁给他了,眼下因为怀疑他往后有人而分开,我不甘心。现在他对我好,我就想跟他试试,能过一辈子最好,若他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回京城后肯定很快就变心,那时我再回来,反正不是和离就是休妻,早一年晚一年没什么区别。到时候爹娘让我再嫁也好,养我一辈子也好,我都听你们的。”

她平平静静地说完,才十五岁的姑娘,话里却有了跟年纪不符的通透。

柳氏忍不住落下泪来,抱着女儿哭道:“都怪娘不好,一次两次都识不清人,连累你没有安生日子过。”长女最想要什么,没有谁比她更清楚。

阿桔自己哭过了,可不想惹母亲哭,连忙安抚道:“娘你别这么说,他对我挺好的,我,我心里也有他,心甘qíng愿跟他走,你别说得我好像掉了火坑似的,兴许他会一辈子都对我好呢?”

关系到女儿的终身,柳氏马上把眼泪憋了回去,“对,我们家阿桔命好,往后日子肯定顺风顺水,将来做让所有人都羡慕的侯夫人!那时候娘也跟着沾光!”既然女儿想去,她就该说些吉利的。

阿桔笑了,抱着母亲道:“嗯,等我做了侯夫人,娘就是侯夫人她娘了,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母女俩互相安抚,脸上都带了笑,林贤被妻女的笑容暖了心,也笑了:“行,既然你信承远,爹就也信他一次。阿桔啊,承远提议我参加明年秋闱,他给我引荐先生,爹以前不想考,现在为了你,爹说啥也要考上,哪怕只是个小官,说出去你也有些面子,运气好的话爹落在京城,咱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他才三十又三,不算老。

为了妻子儿女,再拼一把又如何?

☆、第45章

赵沉又来林家了。

彼时阿桔娘仨正坐在屋檐下晒日头,雪后难得连续几日都是晴天,阿桔把屋里开了的两盆寒兰也搬了出来,跟家人一起看,边看边聊。街上马蹄声传过来,林竹立即笑了,抱着长姐胳膊悄声道:“大姐你发现没,姐夫这几天过来,眼睛一天比一天绿,我看今天你要是再不跟他回去,他都能打劫抢了你。”

“胡说什么……”阿桔捏捏妹妹白净净的小脸,低头看兰花,脸颊慢慢红了。

她当然知道赵沉想她回去,更知道他为何着急。

今儿个是初六了,后日早上喝完腊八粥便要出发进京,她再舍不得家里人,婆母对她再好许她住到初八他们直接来接她,她今天也得回去,总得跟蒋嬷嬷绿云她们说说话,也得收拾行李什么的,不能让婆母一人忙活。只不过……

阿桔摸摸肚子,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就算她回去,赵沉也占不了多少便宜。

活该,这都是他自找的,家人原谅他,老天爷都觉得他欠教训。

赵沉可不知道妻子正暗自嗔怪他,他挑开马车车帘,看小村子里的每一道风景。如无意外,初八再来一次,这里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踏足,心中难免有些感慨。妻子长大的地方,他遇见她的地方,那些日子,也将是他此生最闲暇最肆无忌惮最随心所yù的时光。

马车到了林家门口,赵沉刚要挑起帘子出去,就听林竹在对妻子说“悄悄话”:“看来姐夫料定大姐今天会跟他回去了,前几次都骑马过来,今天却坐马车来,不是胸有成竹是什么?”

赵沉摇头失笑,这个小姨子,古灵jīng怪的,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说出来?

“岳父岳母,你们怎么又出来了,又不是外人。”

赵沉笑着跳下马车,朝沉着脸的岳父和温柔浅笑的岳母行礼,飞快扫一眼阿桔姐妹,一本正经地解释自己今日为何坐车,“上次伯父让我把两头鹿带回去,前两天路上有雪不好走,今儿个正好雪都化了,我便今天带回去吧,拴在马车后头让它们跟着走。”

林贤冷哼一声,转身进去了。以前觉得女婿说话客气有礼,现在想来全都是花言巧语,以前觉得女婿沉稳可靠,现在吗,他再也不给他好脸色,免得他觉得自家人心软好欺负,回头不珍惜阿桔。

赵沉已经习惯最近岳父的冷淡态度了,朝岳母尴尬地笑笑,跟着就把一脸不高兴的林重九抱了起来,边往栅栏那边走边道:“小九不用难过,这两头鹿还是你的,姐夫只是替你养着,等明年你去了京城,姐夫接你来我们家住着,天天都能看到它们,怎么样?”

林重九好歹也快八岁了,没那么好糊弄,照样还是舍不得,不过他更舍不得自己的长姐。虽然大人们没有跟他说什么,他也听出来姐夫家里可能会有人欺负长姐,便在赵沉放他下去之前抱住他脖子,小声道:“姐夫说话算数,帮我照顾好呦呦,也要照顾好大姐,别让她被人欺负,大姐没有二姐那么坏,打不过别人……”

再天真不过的孩子话,却最触动人心。赵沉抱着他转身,看看那边正跟岳母小姨子往上房走的妻子,稳稳将林重九放到地上,蹲下去,郑重地对他道:“一定,如果姐夫食言,等小九长大了,就用姐夫教你的功夫打我?”

林重九看着他,过了会儿撇撇嘴,“我打不过姐夫……”

赵沉一怔,跟着朗声笑了出来。栅栏里呦呦本来卧在gān糙上,听到动静噌地站了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警惕地看向栅栏外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午饭过后,阿桔回西厢房收拾行李,顺便跟母亲妹妹惜别,初八那天会从林家门口过,可那时候能停多久,真正能好好说话的只有现在了。林竹林重九都掉了泪,阿桔也是收了帕子又抬起来,最后靠在柳氏怀里泪流不止。出嫁时觉得桐湾便是她离家最远的地方了,现在一下子就要去千里之遥的京城,哪怕知道明年能在京城见到家人,她还是舍不得。

娘几个在屋里依依不舍,书房里,林贤再次对赵沉一番耳提面命,说得没有话说了,才长叹一声,起身道:“走吧,趁现在天暖和的时候走,免得一会儿又起风。”

赵沉跟在他身后,最后一次保证道:“岳父看着便是,承远一定会好好待阿桔。”

林贤没再说什么,领着人去了厢房。

阿桔刚刚洗过脸涂了面霜,眼圈红红的,一看到父亲不禁又要落泪。柳氏忙摆摆手,让丈夫不要说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何必再招女儿哭,吩咐林竹林重九替长姐拿东西,她替女儿系好斗篷,先带人出去了。

赵沉当然不能让小姨子小舅子拿东西,笑着要帮忙,林竹冷哼一声没理他,林重九学二姐,也自己抱着东西走了,转眼屋中只剩赵沉一人。他有自知之明,在林家人看来,他就是抢走阿桔的坏人,离别在即难免有些怨气。最后扫视一圈这间妻子住了多年的女儿闺房,赵沉转身离去。

门口陈平已经将两头鹿栓好了,默默站在马车一旁,听自家少奶奶压抑不住的哭声,心中不免唏嘘。他自小跟在少爷身边,少爷是怎么过来的他都知道,哪想当日路上偶遇,少爷便定了心呢?这位少奶奶,陈平挑不出半点错,就是忍不住替她担心,那种地方,她真的能适应吗?

胡思乱想着,听少爷说了一句便要扶人上车了,陈平连忙稳住马,无意中朝车厢瞥了一眼,正好门帘还未落下,里面少奶奶靠在少爷肩头,露出半张脸庞白里透红如梅花初绽,五指纤纤搭在少爷肩头……

陈平心里没来由一阵疼,幸好厚厚的车帘落了下来打断了那不该有的念头。他迅速跃上辕座,朝亲家老爷一家拱拱手,慢慢调转马头,想着后面绑了两头鹿,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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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村子,阿桔眼泪终于止住了,想起来,赵沉抱着不放,捧着她脸轻轻亲她,似喃喃自语:“别哭了别哭了,我会对你好的,把你放在心里疼。”拉着她手送进他衣衫内,让她发凉的小手紧贴他胸口。没有别的念头,就是想告诉她他心疼。

阿桔并没有怨他,只是不舍,现在被他这样抱着哄着,那股心酸已经下去了。反正也是在车里,只有夫妻俩,既然他不放,她便靠在他肩头,静静感受马车的颠簸,他胸膛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