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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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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chūn低着头许久没说话。

赵姨娘等得不耐烦了,这才正眼朝她看去,冷漠的表qíng立即被惊讶取代,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不声不响就哭起来了?我说错你了么?”

“姨娘说得没错,是我错了。”探chūn哀泣道,“可你们谁人能理解我的苦?我自小早慧,虽养在老太太身边,仆役成群千娇万宠,却也明白自己只是个庶女,再如何也越不过大姐姐和宝玉,故而恪守规矩,谨言慎行。我心知太太待我好不过为了控制姨娘,打击姨娘,可我小小年纪,有何能力反抗?我也要生存啊!环哥儿虽然物质上差我一截,可他生病的时候有人疼,难过的时候有人宠,欢喜的时候有人倾诉……可我呢?无论伤心难过还是病痛,都得自己硬捱过去。多少次你带着环哥儿在花园里嬉笑玩耍,我却只能躲在暗处偷看,自己对自己说——瞧,那是你娘,那是你弟弟,你不是一个人呢!末了再偷偷溜回去,躲在房中痛哭一场,还不能叫旁人发现。你们只看见我表面的风光,可曾看见这背后的辛酸苦痛?人人都道我jīng明qiánggān,可这份jīng明qiánggān不过为现实所迫罢了!如果可以,我多想做一个有娘疼有娘宠的娇娇女啊!”

说到最后,探chūn已然泣不成声。

赵姨娘被她说的心都快化了,坐过去将她搂入怀中,一边替她擦泪一边哽咽道,“我的儿,你不说,我怎知道你心里苦?以前我也不对,不该总是吵吵闹闹让你难做。好了不哭了,太太倒了,你再不用怕她了。从今以后娘会疼你宠你,不让你吃半分苦头!”

侍书垂头假装抹泪,心中却暗暗赞道:姑娘这话说得好生漂亮,任哪个为娘的听了都得心软。只不知环三爷会不会这般好糊弄?

正胡思乱想着,门口一道慵懒的嗓音传来,“哟,这是咋了?唱大戏呢?”

“兔崽子胡说些什么!”赵姨娘三两下抹掉眼泪,欢喜道,“快过来,你姐姐来看咱们了。”

贾环斜倚在门边,也不知站了多久听去多少,一双雾蒙蒙黑沉沉的眼珠紧紧锁定探chūn被泪水打湿的脸庞。

探chūn低下头用帕子擦泪,实则为躲开少年那仿佛dòng彻一切的目光,心中的自得也被慌乱所取代。这个弟弟自从回来以后便大为不同了,身上总弥散着一股叫人心惊ròu跳的邪气,令她委实喜欢不起来,更亲近不起来。

贾环慢慢走过去,蹬掉鞋子往炕上一歪,问道,“是来贺我的?礼物可曾带了?”

“自然带了,三爷请过目。”侍书连忙呈上几个锦盒。

“死孩子,一来就问这个,见不见外?”赵姨娘没好气的戳儿子额头。

贾环冲老娘灿笑,自顾拆开锦盒,拿出一个做工jīng致的药瓶。

“这是百花玉露丸,送给姨娘的。每天晨起含上一颗能清除体内淤积的毒素,达到美容养生,延年益寿的效果。”探chūn柔声解释。

“这是宫中娘娘才能用的贡品,大姐儿送给姑娘一瓶,姑娘没舍得用,说是留着等姨娘回来。”侍书轻声补充。

赵姨娘立马夺过去,放在掌心细细把玩,又拧开瓶盖轻嗅,笑得嘴都快裂了。

贾环拆开下面一个锦盒,都是些珠钗胭脂等物,看上去很值些银子,正yù伸手拨弄,又被赵姨娘一把抢走。

探chūn心里看不上赵姨娘粗鄙贪婪的举止,面上却半分不露,抽出最下面一个锦盒递给少年,玩笑道,“环哥儿还是直接看这个吧,这个才是你的。”

贾环冲她淡淡一笑,慢条斯理拆开锦盒,拿出一双大红缎面嵌金银丝的花鸟纹粉底小朝靴,靴头用多余的缎子折出半朵牡丹的花样,并用金银丝线浓描重抹,密密fèng制,显得华贵非常。

赵姨娘看了叹为观止,啧啧有声道,“这做工,这绣样,简直神了!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儿啊,可得费一番苦心吧?”

探chūn正yù摇头,侍书抢白道,“可不是吗,因心里念着姨奶奶跟环哥儿,姑娘平日里一旦得闲就给你们做些绣活聊以自慰,做完了生恐太太发现,又含着泪烧掉。这双靴子足足做了三个月,因实在花了很多心血,姑娘没舍得烧便偷偷藏起来!瞧瞧,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赵姨娘连忙握住女儿双手,心肝ròu的直叫唤。

探chūn摇头道,“哪儿有她说的那般夸张,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但我乐意。环哥儿快穿上试试。因不知道你长多高了,我估摸着尺码做得,若有不合脚的地方我好拿回去改。”

贾环嘴角微微上翘,仿佛很是兴致盎然,正yù弯腰套鞋,哑巴兄妹蹬蹬蹬跑过来,一左一右替他把靴子穿上。

“三爷,靴子太大了,前面都是空的!”哑妹戳了戳空dàngdàng的靴头。

贾环笑而不语,在屋内走了两圈重又坐回炕上,脱掉靴子睨视探chūn,道,“贾探chūn,靴子太大了。”

探chūn歉然一笑,“没想还是估错了,我回去改了再送过来。”说着便要拿回靴子。

“不用。”贾环一把扣住,语气慵懒,“不用改了,反正这靴子又不是送给我的。”

探chūn闻言心尖发颤。赵姨娘猛然转头朝她看去。

贾环一边把玩靴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前一阵儿贾宝玉穿出一件大红缎子嵌金银丝线带花鸟纹的排穗褂,他欢喜的很,直言褂子太过华丽锦绣,竟无一双合适的靴子可配,又言还是三妹妹好,答应给他fèng制一双配套的,不日就能穿上。想必就是这双吧?”

贾环拿起炕桌上的剪刀,将靴子一点点绞碎,轻笑道,“你可是敏探chūn啊,以区区庶女之身在王夫人和贾母跟前混的风生水起,连王熙凤都要谦让三分的敏探chūn。别人不敢得罪的人你敢,别人探不到的消息你探的到,你若果真惦记我们,托人秘密送两封书信带几件绣活岂是难事?”

探chūn用力握紧绣帕,告诫自己绝不能低头,绝不能露出心虚之态。

赵姨娘略寻思一会儿,欢喜的表qíng僵硬在脸上,眼中透出浓浓的悲哀。

贾环绞碎一只又拿起另一只,继续道,“你确实希望有娘疼有娘宠,可你心目中的娘亲从来不是姨娘,而是王夫人,是也不是?你宁愿被王夫人利用控制,也不愿做回姨娘身边卑微低贱的庶女,是也不是?你心里苦,可你甘之如饴,是也不是?你见王夫人翻身无望,这才转而笼络姨娘和我,指望我们能为你所用,是也不是?”

少年每诘问一句,探chūn便忍不住抖一抖,脸上渐渐露出失控的表qíng。

贾环把绞碎的靴子扔掉,俯身直视探chūn,一字一句开口,“亲qíng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圣最纯粹的感qíng之一,不能随意挥霍,更不能处心积虑的利用!我贾环不稀罕你的虚qíng假意,更不捡别人用剩的东西。你可以走了!记住你曾经说过的话,我们日后两不相gān!”

探chūn终是忍不住低下头去,牙齿用力咬合,咯咯作响。

赵姨娘笔直坐在原位,表qíng很平静,可眼中早已蓄满泪水。她的女儿,再一次叫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