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从文遗作选 第9节 宋元时装

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赵匡胤作皇帝后,不久就统一南中国,结束了五代十国数十年分割局面,建立了宋代政权。从长江上游的西蜀和下游的南唐吴越,得到物资特别多,仅锦缎彩帛就达几百万匹。为示威天下,装点排场,便把直接保卫他的官兵两万多人,组成一个特别仪仗队,某种官兵拿什么旗帜、武器和乐器,穿什么衣服都分别等级颜色花纹,用织绣染不同材料装扮起来,出行时就按照秩序排队,名叫“绣衣卤簿”,还绘了一个图,周必大加上详细说明,叫《绣衣卤簿图记》,这个队伍后来还增加到将近三万人。现在留存后人摹绘的中间一段,也近五千人,为研究宋代官服制度,保留下许多重要材料。宋代政府每年还照例要赠送亲王大臣锦缎袍料,计分七等不同花色,遇大朝会重要节日必穿上。宫廷皇后公主更加奢侈,穿的衣服常加真珠绣饰,椅披脚踏垫也用真珠绣,头上凤冠最讲究用金翠珠玉作成种种花样,比如“王母队”就作一大群仙女随同西王母赴蟠桃宴故事。等于把一台乐舞,搬到头顶,后面还加上几个镶珠嵌玉尺来长翅膀,下垂肩际,名“等肩冠”(最近在明代皇陵内也有发现过这种冠)。

一般贵族官僚妇女,穿着虽不如唐代华丽,却比较清雅潇洒,并且配色也十分大胆,已打破唐代青碧红蓝为主色用泥金银作对称花鸟主题画习惯,粉紫、黝紫、葱白、沉香、褐等色均先后上身。由于清明扫墓必着白色衣裙,因之又流行“孝装”,一身缟素。北宋初年,四川、江南多出彩绸,女子又能歌善舞,装束变化常得风气之先,从诗词中多有反映。部分还保留晚唐大袖长服习惯,同时已流行另外一种偏重瘦长,加上翻领小袖齐膝外衣的新装,作对襟式的加上两条窄窄的绣领。用翻领多作三角形,还和初唐胡服相近,袖口略小,如今看来,还苗条秀挺,相当美观。另外一种装束,尚加披帛,腰带间结一彩绶,各自作成种种不同连环结,其余下垂,或在正面,或在一侧,这种式样似从五代创始,直流行到南宋。装束变化之大主要在发髻,也可说是当时人对于美的要求重点,大致从三国时曹植《洛神赋》中说到的“云髻峨峨”得到启发,从唐代宫廷女道士作仙女龙女装得到发展,五代女子的花冠云髻已日趋危巧,宋代再加以发展变化,因之头上真是百花竞放,无奇不有。极简单的是作玉兰花苞式,极复杂的就如《枫窗小牍》所说,赵大翁墓所见有飞鬟危巧尖新的、如鸟张翼的,以至于一种重叠堆砌如一花塔加上紫罗盖头的,大致是仿照当时特种牡丹花“重楼子”作成。照史书记载,到后竟高及三尺,用白角梳也大及一尺二寸,高髻险装成一时风气,自然不免影响民间相习成风。后来政府才特别定下法律加以限制,不得超越尺寸。但是上行下效,法律亦无济于事。直到别种风气流行,才转移这种爱好。边疆区域,如敦煌一带,自五代以来多沿袭晚唐风气,使用六金钗制,在博大蓬鬓两侧,各斜插三花钗,略作横的发展,大约本于《诗经》“副笄六珈”一语而来,上接晋代“五兵佩”习惯,流行民间,直到近代。福建畲族妇女的头上三把刀银饰,还是它的嫡亲继承者。额黄靥子宋代中原妇女已不使用。西北盛装妇女还满脸贴上不以为烦。

至于演戏奏乐女人的服装,种类变化自然就更多了。从画中所见,宫中乐妓,作玉兰花苞式髻,穿小袖对襟长衫的可能属于一般宫婢,杂剧中人则多山花插头,充满民间味,如照范石湖元宵观灯诗所见,歌女中有戴个茸茸小貂帽子遮住眉额的一定相当好看。若画古代美人装束,多作成唐代仙女、龙女、天女样子,虽裙带飞扬轻举,依旧不免显得有些拖沓,除非乘云驾雾,否则可够不方便。这另外也反映一种现实,即宋人重实际精神(除了发髻外),穿衣知道如何用料经济,既便于行动也比前人美观。宋代流行极薄纱罗,真是轻如烟雾,如作成六朝人画的洛神打扮,还是不会太重的。但是当时的女道士,就不肯这么化妆,画采灵芝仙女且有作村女装束的。

当时最高级和尚,袈裟尚紫色,惟胸前一侧绊带用个小玉环,下缀一片金锦,名“拔遮那环”。宋元应用较广,影响到西藏大喇嘛,在明清古画里还保留这个制度。

契丹、女真、党项、羌族等同属中国东北、西北游牧民族,生活习惯上与中原显著不同。

西夏妇女多着唐式翻领胡服,斜领刺绣精美,统治者服饰也近似唐装,腰间束带,挂上小刀、小囊、小火石诸事物,头上戴的还是变形浑脱帽,普通武士则有作突厥式剃顶的。

契丹、女真本来服装一般多小袖圆领,长才齐膝、着长统靴、佩豹皮弓囊,宜于马上作战射猎。契丹男子髡顶披发,女真则剃去顶发把余发结成双辫下垂耳傍。受汉化影响,有身份的才把发上拢,裹“兔鹘巾”,如唐式幞头,却不甚讲究款式,惟间或在额前嵌一珠玉为装饰。妇女着小袖斜领左衽长衫,下脚齐踵,头戴金锦浑脱帽,后垂二锦带,下缀二珠。其腰带也是下垂齐衣,惟不作环。契丹和女真辽金政权均设有“南官”,多兼用唐宋官服制度。契丹即起始用不同山水鸟兽刺绣花纹,分别官品,后来明清补服,就是承继旧制而来。金章宗定都燕京后,舆服制度更进一步采用宋式,区别就益少了。至于金代官制中用绸缎花朵大小定官位尊卑,最小的只许用无纹芝麻罗,明清却不沿用。但衣上用龙,元代即已有相当限制。分三、四、五爪不等,严格规定,载于典章。明代即巧立名目,叫“蟒”、“斗牛”等等,重作规定,似严实滥。

同时契丹或女真男子服装,因便于行动,也已为南人采用,例如当时力主抗金收复失地的岳飞、韩世忠等中兴四将,身边家将便服,除腰袱外,就几乎和金人无多大分别。平民穿的也相差无几,彼此影响原因虽不尽同,或为政治需要,或从生活实际出发。由此可知,民族文化的融合,多出于现实要求,即在民族矛盾十分剧烈时亦然。(总的看来,这种齐膝小袖衣服,说它原属全中国各民族所固有,也说得过去,因为事实上从商代以来,即出现于各阶层人民中)这时期劳动人民穿的多已更短了些,主要原因是生产虽有进展,生活实益贫穷,大部分劳动成果都被统治者剥削了,农民和渔夫已起始有了真正“短衣汉子”出现。

社会上层衣服算是符合常规的,大致有如下三式:

(一)官服——大袖长袍还近晚唐,惟头上戴的已不相同,作平翅纱帽,有一定格式。

(二)便服——软翅幞头小袖圆领还用唐式,惟脚下已由乌皮六合靴改成更便利平时起居的练鞋。

(三)遗老黄冠之服——合领大袖宽袍,用深色材料缘边,遗老员外多戴高巾子,方方整整。相传由苏东坡创始,后人叫作“东坡巾”。明代老年士绅还常用它。有身份黄冠道士,则常用玉石牙角作成小小卷架空心冠子,且用一支犀玉簪横贯约发,沿用到元明不废,普通道士椎髻而已。

男仆虽照制度必戴曲翅幞头,但普通人巾裹却无严格限制。女婢丫鬟,头上梳鬟或丫角,又或束作银锭式,紧贴耳边,直流行到元代。

至于纺织物,除丝织物中多已加金,纱罗品种益多,花纹名目较繁。缎子织法似应属于新发明。锦的种类花色日益加多,图案配色格外复杂,达到历史高峰。主要生产还在西蜀。纱罗多出南方,罗缎名目有加“番”字的,可知织法不是中原本来所固有。锦名“婆”,更显明从印度传来。“白鹫”出于契丹,也为文献提到过。雨中出行已有穿油绸罩衣的。

这时期并且起始有棉织锦类,名叫“木锦”。至于“兜罗锦”、“黎单”等西南和外来织物也是花纹细致的纺织品,子则是细麻织品。“点蜡幔”是西南蜡染。一般印花丝绸图案,已多采用写生折枝花,通名生色折枝,且由唐代小簇团窠改为满地杂花。惟北宋曾有法律严禁印花板片流行,只许供绣衣卤簿官兵专用,到南宋才解禁,得到普遍发展。临安市销售量极大的彩帛,部分即指印花丝绢。时髦的且如水墨画。北宋服饰加金已有十八种名目,用法律禁止无效。北宋时开封女人喜用花冠绣领,在大相国寺出售最精美的多是女尼姑手作,反映出宗教迷信的衰歇,庵中女尼已不能单纯依靠信徒施舍过日子,必须自食其力方能生存。和唐代相比已大不相同了。统治者虽耗费巨万金钱和人力,前后修建景灵宫、玉清诏应宫、绛霄宫等,提倡迷信,一般人还是日益实际,一时还流行过本色线绣,见于诗人陆游等笔记中。

高级丝织物中除锦外,还有“鹿胎”、“紧丝”、“绒背”和“透背”,四川是主要产地。这些材料,内容还不够明确。“鹿胎”或是一种多彩复色印花丝绸。“绒背”或指一种荣缎、绒纱,近似后来花绒。“透背”可能就是缂丝。这些推测还有待新的发现才能证明。捻金锦缎的流行增加了锦缎的华美,灯笼图案锦且影响到后来极久。“八答晕锦”富丽多彩已达锦类艺术高峰。一种用小梭挖织的刻丝,由对称满地花鸟图案,进而仿照名画花鸟,设计布色,成为赏玩艺术新品种。技术的流传,西北回族织工贡献较多。南方还有“黄草心布”、“鸡鸣布”、“子”和“红蕉布”,特别宜于暑中使用。由于造纸术有进一步提高,因此作战用衣甲,有用皮纸作成的,又用纸作帐子,也流行一时。

元代由蒙古人军事统治中国约一世纪之久。政府在全中国设了许多染织提举司,统制丝毛织物,并且用一种严酷官工匠制度督促生产。用捻金或缕金织成的锦缎“纳石矢”和用毛织成的“绿贴可”当时是两种有特别代表性的产品,丝绸印染已有九种不同名目,且有套染三四次的,毛织物毡类利用更多,《大元毡工物记》里还留下六十多种名目。为便于骑射,短袖齐肘的马褂起始流行。

元代南人官服虽尚多用唐式幞头圆领,常服已多习于合领敞露胸式。蒙古人则把顶发当额下垂小绺,或如一小桃式余发总结分编成两大环,垂于耳边,即帝王也不例外。妇女贵族必头戴姑姑冠(图一),高过一尺向前上耸,如图一

一直颈鹅头,用青红绒锦做成,上饰珠玉,代表尊贵。衣领用纳石矢金锦缘边,平民奴婢多椎髻上结,合领左衽小袖,比女真略显臃肿。贵族穿得红红绿绿,无官职平民就只许着褐色布绢,惟平民终究是个多数,因此褐色名目就有二十四种。元代至元年间,才正式征收棉花税,可知江南区比较大量种植草棉,棉布在国内行销日广,也大约是这个时期。

四楞藤帽为元代男子所通用,到明代就只某种工匠还使用了。另外一种折腰样盔帽,元代帝王有用银鼠皮作成的,当额或顶部常镶嵌价值极贵的珠宝。到明代差役的青红毡帽还采用这个样式,正和元代王公重视的“质孙宴”团衫,与明清之差役服式差不多一样,前一代华服到后一代成为贱服,在若干历史朝代中,几乎已成一种通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