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但是,今天不行了,她心不在焉的剪掉了初生的蓓蕾,又对一株百合浇了整壶的水,最后,她干脆放下水壶,在一棵大榕树下坐了下来,用手抱着膝,望着一对蝴蝶在花丛中上下翻飞。那是两只黄色的小蛱蝶,并不美丽,但,迎着阳光的翩跹姿态,也别有动人的韵致。这使湘怡想起“长干行”中的句子:“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坐愁红颜老!湘怡的脸红了,她不该坐愁什么,嘉文守在她的身边,并没有远离。如果说因为他偶有迟归的现象,自己就愁这愁那,也未免心胸太狭窄了。但是,是什么因素使她这样心神不定?可欣那封信吗?她终于和纪远结婚了!这该是一项好消息,——她换了一个姿势坐着,是的,这是好消息,但是,如何告诉嘉文呢?不过,嘉文已经是她的丈夫,难道还怕他会为另一个女人的结婚而难过吗?她只需要轻描淡写的说:“嘉文,你知道吗?纪远和可欣已经结婚了!”

但是,这是不行的!她烦恼的用手抹抹脸,树荫下十分阴凉,她却在出汗。不能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嘉文是个易于受惊的人。仰靠在树干上,她抬头注视着澄碧的天,和悠悠白云,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凄凉和苦涩的情绪,怎样一个可怜的妻子呀,担心着另一个女人会使她的丈夫“失恋”。怎样的一种心情,怎样的一个地位,又有怎样的一份挚而重的怜惜及深情!她的嘉文,她那天真、善良、而脆弱的丈夫,与其说是丈夫,还不如说是个大男孩子。在他的世界里,任何的波折、变化,都可成为致命伤。

那对蛱蝶仍然在花丛中绕来绕去,投下许多流动的光与彩。湘怡深陷在自己的思潮里,不禁看呆了。直到一个声音惊动了她。

“嗨!湘怡,你在做什么?”

她抬起头来,是正准备出门的嘉龄。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洋装,白色大翻领,再配上一条白色的宽腰带,看起来清爽宜人。站在冬青树夹道的浓荫之中,橕着一把蓝绸子的阳伞,亭亭玉立。整个花园、阳伞、和嘉龄加起来,是个完整的“夏天”。伞面上闪烁着夏日的阳光,裙褶上散发着夏日的生趣,还有那张年轻的脸庞,和夏天一般热,一般明朗。这个少女是诱人的,相信没有人能不为所动。

可是,纪远呢?他让这个少女从他手中滑过去,却抓住了可欣。可欣,属子“灵”的,嘉龄,属于“质”的。完全不同的两种典型。但是,纪远是属于“灵”与“质”合而为一的,为什么他会选择可欣而放弃嘉龄?湘怡愣愣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不禁又看呆了。

“嗨!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嘉龄嚷着说:“中了暑吗?”

“噢,”湘怡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从草地上站起身来,她有些讪讪然。“没什么,你那么漂亮,我看得太出神了。”

“你好像有心事,”嘉龄转动着伞柄,伞上的钢条在地上投下更多的光与影,灿烂的阳光在伞面上喜悦的流转。“为什么?为了哥哥吗?”

“不是,”湘怡摇摇头,“真的没什么,只是今早接到可欣一封信。”

“可欣?”嘉龄怔了怔,不再转动伞柄,阳光停在伞面上。“她怎样?她好吗?”

湘怡凝视着嘉龄,多么复杂的感情关系!告诉她,看看妹妹如何反应,或者可以测知哥哥的心情。不过,这兄妹二人的个性是不同的,嘉龄比嘉文洒脱得多。

“她和纪远结婚了!”

“什么?和纪远?”嘉龄瞪大眼睛,半天才透出一口气。“他们终于结婚了!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他们不会结婚,纪远是不要婚姻的。他怕一切形式和束缚。”

“有时他也会甘愿投进束缚里去。”

“是的,对可欣。”阳光隐没了,夏天从伞面上流去。

“总之,这是件喜事!”湘怡故作轻松的说:“我们应该去看看他们,送一份礼,也表示点意思。怎样?嘉龄?我们一起去?”

“去看他们?”嘉龄的眉头蹙了起来,声调里有着不寻常的高亢。“为什么要去看他们?他们的世界里未见得容纳得下我们,我们的世界里也未见得容纳得下他们!我不相信在经过这些事件之后,两家还能建立什么友谊!”她说得很急促,语气中带着突发的愤懑。

阳伞有个迅速的转动,转走了夏天,秋的阴影近了。她走向大门口,又回头加了一句:“湘怡,对哥哥管紧一点,他是你的丈夫,不再是别人的未婚夫!”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大门被砰然带上,留下一抹旋转的蓝。

无数的旋转,无数的光,无数的彩,无数的五色缤纷——湘怡木立在花园里,瞪视着那些在她眼前浮动的色彩。是的,嘉龄凭直觉说出的话却颇有道理,这个少女并没有忘情于纪远,正像她和嘉文都无法摆脱可欣的阴影一样。纪远和可欣,这曾是他们的朋友、爱人、和最亲密的知己,而今竟像个魅影般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

太阳大了,阿珠从客厅里伸出头来喊:“太太,好进来了,晒多了太阳不好哦!”

湘怡收拾了水壶和剪刀,走进了屋里。整个下午,她都陷在神思不定之中,恍恍惚惚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中午,杜沂回了家,嘉文却没有回来,杜沂说嘉文有朋友请吃饭,不回家午餐了。餐桌上,湘怡显得十分沉默,杜沂留心的注视了她一会儿,她的脸色并不好,神情也有些黯淡,这个好脾气的孩子是从不会表示什么不满的,看来嘉文有许多让她难过的地方。

“怎样?家里有什么事没有?”为了打破室内的沉默,杜沂随意的问了一句。“嘉龄呢?”

“噢,”湘怡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困惑的摇摇头。“没有事。嘉龄出去了。”

杜沂仔细的望着她。“你的气色不好,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哦,没有。”湘怡急急的说,迅速的在脸上堆起一个笑容。

杜沂不安的吃了几口饭,再看看湘怡。

“别和嘉文闹别扭,他是很孩子气的。”

“和嘉文闹别扭!怎么会呢?”湘怡说,坦白的望着杜沂。“别担心,爸爸,我和嘉文很好,我今天有些心神不定,是因为收到可欣的信,她和纪远已经结婚了。”她盯着杜沂的眼睛。“她问起您,爸爸。”

“是么?”杜沂不安的欠伸着身子,困难的咽下一口饭。“她怎么说?”

“您要看吗?”湘怡取出可欣的信,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