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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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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晚上,晚上,白天,日子从指缝里溜过去。校园里的茶花盛开了,红的红得鲜艳,白的白得雅洁,江雁容的课本中开始夹满了茶花的心形花瓣。和茶花同时来临的,是迷迷蒙蒙,无边无际的细雨,台湾北部的雨季开始了。无论走到那儿,都是雨和泥泞。江雁容常和周雅安站在校园中,仰着脸,迎接那凉丝丝的雨点。看到落花在泥泞中萎化,她会轻轻的念:“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校园里是冷清清的,学生都躲在教室里,并且关紧门窗。

只有江雁容喜欢在雨中散步,周雅安则舍命陪君子,也常常陪着她淋雨。程心雯叫她们做“一对神经病”!然后会耸耸肩说:“文人,你就没办法估量她有多少怪癖!”

晚上,江雁容在雨声中编织她的梦,深夜,她在雨声中寻找她的梦,多少个清晨,她在雨声中醒来,用手枕着头,躺在床上低声念聂胜琼的词: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这天晚上,江雁容做完功课,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她望着她的谧儿,心境清明如水,了无睡意。她想起白天的一件小事,她到康南那儿去补交作文本,周雅安没有陪她去。康南开了门,迎接的是一股酒味和一对迷离的眼睛。她交了本子,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他也同样望着她,这份沉默使人窒息。

转过身子,她开了门要退出去,在扑面的冷风中,她咳嗽了,这是校园中淋雨的结果,她已经感冒了一星期,始终没有痊愈。正要跨出门,康南忽然伸手拦在门上,轻声问:“要不要试试,吃一片APC?”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瓶没开过的药瓶,倒了一粒在手心中。江雁容无法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接过了药片,康南已递过来一杯白开水,她吃了药,笑笑。不愿道谢,怕这个谢字会使他们生疏了。她退出房门,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她相信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现在,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她的脸又红了。望着谧儿,她轻轻的问:“他是不是专为我而买一瓶APC?他是吗?”

叹了口气,她把明天要用的课本收进书包里。有两片花瓣从书中落了下来,她拾起来一看,是两瓣茶花,当初爱它的清香和那心形的样子而夹进书中的。她把玩着花瓣,忽然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柔情,提起笔来,她在每一片上题了一首词,第一阕是《忆王孙》:

“飞花带泪扑寒窗,夜雨凄迷风乍狂,寂寞深闺恨更长,太凄凉,梦绕魂牵枉断肠!”

第二阕是一阕《如梦令》:“一夜风声凝咽,吹起闲愁千万,人静夜阑时,也把梦儿寻遍,魂断魂断,空有柔情无限!”

写完,她感到耳热心跳,不禁联想起《红楼梦》里林黛玉在手帕上题诗的事。她顺手把这两片花瓣夹在国文笔记本里,捻灭了灯,上床睡觉了。床上,和她同床的雁若早已香梦沉酣了。

第二天午后,康南坐在他的书桌前面,批改刚收来的笔记本,习惯性的,他把江雁容的本子抽出来头一个看。打开本子,一层淡淡的清香散了开来,康南本能的吸了一口气,江雁容那张清雅脱俗的脸庞又浮到面前来,就和这香味一样,她雅洁清丽得像一条小溪流。

他站起身来,甩了甩头,想甩掉萦绕在脑中的那影子。为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坐回到书桌前面,默然自问:“你为什么这样不平静?她不过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而已,你对她的感情并没有越轨,不是吗?她像是你的女儿,在年龄上,她做你的女儿一点都不嫌大!”拿起江雁容的笔记本,他想定下心来批改。可是,两片花瓣落了下来。他注视着上面的斑斑字迹,这字迹像一个大浪,把他整个淹没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迅速的把这两片花瓣放进上衣口袋里,打开了房门。门外,江雁容喘息的跑进来,焦灼而紧张的看了康南一眼,不安的说:“你还没有改笔记本吧,老师?我忘了一点东西!”

康南关上房门,默默的望着江雁容,这张苍白的小脸多么可爱!江雁容的眼睛张大了,惊惶的望望康南,就冲到书桌前面,她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于是,她知道她不必找寻了。回转身来,她靠在桌子上,惶惑的注视着康南,低声说:“老师,还给我!”

康南望着她,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这个小女孩,小小的小女孩,纯洁得像只小白鸽子。”他想,费力的和自己挣扎,想勉强自己不去注视她。但,她那对惊惶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那张变得更加苍白的脸在他眼前浮动,那震颤的,可怜兮兮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飘过:“老师,还给我,请你!”

康南走到她旁边,在床沿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那两片花瓣。“是这个吗?”他问。

江雁容望望那两片花瓣,并不伸手去接,又把眼光调回到康南的脸上。她的眼睛亮了,那抹惊惶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梦似的光辉。她定定的看着他,苍白的脸全被那对热情的眸子照得发亮,小小的嘴唇微微悸动,她的手抓住面前的一张椅子的扶手,纤长的手指几乎要陷进木头里去。

“喔,老师。”她喃喃的说,像在做梦。

“江雁容,”他费力的说,觉得嘴唇发干。“拿去吧。”他把那两片花瓣送到她面前。

她没有伸手去拿,也没有去看那花瓣,她的眼光仍然停留在他脸上,一瞬也不瞬。

“老师,”她说,低低的,温柔的。“老师!你在逃避什么?”

康南的手垂了下来,他走过去,站在江雁容的面前。

“江雁容,出去吧,离开这房间!”他瘖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