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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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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雁容离开了母亲的房间,看到江仰止正在灯前写作,她没有停留,只在心里低低的说了一声:“爸爸,也再见了!”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她怔怔的望着床上熟睡的江雁若,像祈祷般对妹妹低低的说:“请代替我,做一个好女儿!请安慰爸爸和妈妈!”

走到桌前,她找出了药片,本能的环视着室内,熟悉的绿色窗帘,台灯上的小天使,书架上的书本,墙上贴的一张江麟的水彩画——她呆呆的站着,模模糊糊的想起自己的童年,跟着父母东西流浪,她彷佛看到那拖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跟在父母身后长途跋涉。在兵荒马乱的城里,在蔓草丛生的山坡,她送走了自己的童年。只怪她生在一个战乱的时代,先逃日军,再逃中共,从没有过过一天安静的日子。然后,长大了,父母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弟妹身上,她是被冷落的。她离撒娇的年龄已经很远了,而在她能撒娇的那些时候,她正背着包袱,赤着脚,跋涉在湘桂铁路上。

细雨打着玻璃窗,风大了。江雁容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想起落霞道上,她和周雅安手挽着手,并肩互诉她们的隐秘,和她们对未来的憧憬。她依稀听到周雅安在弹着吉他唱她们的歌:“海角天涯,浮萍相聚,叹知音难遇!山前高歌,水畔细语,互剖我愁绪。昨日悲风,今宵苦雨,聚散难预期。二人相知,情深不渝,永结金兰契!”

这一切都已经隔得这么遥远。她觉得眼角湿润,不禁低低的说:“周雅安,我们始终是好朋友,我从没有恨过你!”

接着,她眼前浮起程心雯那坦率热情的脸,然后是叶小蓁、何淇、蔡秀华,——一张张的脸从她面前晃过去,她叹了口气:“我生的时候不被人所了解,死了也不会有人同情。十九年,一梦而已!”

她迷迷离离的看着台灯上的小天使:“再见!谧儿!”

她低低的说,拿起杯子,把那些药片悉数吞下。然后,平静的换上睡衣,扭灭了台灯,在床上躺下。

“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我往何处去,没有人明了!”

她彷佛听到有人在唱着。“一首好歌!”她想,凝视着窗子。

“或者,我的‘窗外’不在这个世界上,在另外那个世界上,能有我梦想的‘窗外’吗?”她迷迷糊糊的想着,望着窗外的夜、雨——终于失去了知觉。

没有人能解释生死之谜,这之间原只一线之隔。但是,许多求生的人却不能生,也有许多求死的人却未见得能死。汇雁容在迷迷糊糊之中,感到好像有一万个人在拉扯她,分割她,她挣扎着,搏斗着,和这一万个撕裂她的人作战。终于,她张开了眼睛,恍恍惚惚的看到满屋子的人,强烈的光线使她头痛欲裂。她继续挣扎,努力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的耳边充满了乱糟糟的声音,脑子里彷佛有人在里面敲打着锣鼓,她试着把头侧到一边,于是,她听到一连串的呼唤声:“雁容!雁容!雁容!”

她再度张开眼睛,看到几千几万个母亲的脸,她努力集中目力,定定的望着这几千几万的脸,终于,这些脸合成了一个,她听到母亲在说:“雁容,你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她醒了,那个飘散的“我”又回来了,是,她明白,一切都过去了,她没死。闭上眼睛,眼泪沿着眼角滚了下来,她把头转向床里,眼泪很快的濡湿了枕头。

“好了,江太太,放心吧,已经没有危险了!”这是她熟悉的张医生的声音。

“你看不用送医院吗?张大夫?”是父亲的声音。

“不用了,劝劝她,别刺激她,让她多休息。”

医生走了,江雁容泪眼模糊的看着母亲,淡绿的窗帘、书架、小台灯——这些,她原以为不会再看到的了,但,现在又一一出现在她面前了。江太太握住了她的手:“雁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江雁容费力的转开头,泪水不可遏止的滚了下来。

“告诉妈妈,你为什么?”江太太追问着。

“落——榜。”她吐出两个字,声音的衰弱使她自己吃了一惊。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我要那个真正的原因!”江太太紧追着问。

“哦,妈妈。”江雁容的头在枕上痛苦的转侧着,她闭上眼睛,逃避母亲的逼视。

“妈妈别问了,让姐姐休息吧。”在一边的雁若说,用手帕拭去了江雁容额上的冷汗。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事实。雁容,告诉我!”

“妈妈,不,不!”江雁容哭着说,哀求的望着母亲。

“意如,你让她睡睡吧,过两天再问好了!”江仰止插进来说,不忍的看着江雁容那张小小的,惨白的脸。

“不,我一定要现在知道真相!雁容,你说吧!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母亲?”

江雁容张大眼睛,母亲的脸有一种权威性的压迫感,母亲那对冷静的眼睛正紧紧的盯着她。她感到无从逃避,闭上眼睛,她的头在剧烈的痛着,浑身都浴在冷汗里,江太太的声音又响了:“你是不是为了一个男人?你昏迷的时候叫过一个人的名字,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他?”

“哦,妈妈,妈妈!”江雁容痛苦的喊,想加以解释,但她疲倦极了,头痛欲裂,她哭着低声哀求:“妈妈,原谅我,我爱他。”

“谁?”江太太紧逼着问。

“康南,康南,康南!”江雁容喊着说,把头埋在枕头里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