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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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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千洐见他退得远了,先是狠心抓住破月左右臂,快速一扭。破月接连痛呼,麻痹之后,手臂却也复位了。他低头凑到破月耳边,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一推你,你便从后门走。切记不可回头。山腰上还有许多废弃仓库,你躲上几日,小容的人见我不归粮仓,自会来寻。”

破月听得分明,心头大恸:“那你呢……”

步千洐没出声,只是望着她。火光低暗,俊脸煞白。偏偏一双眼灿若星辰,温柔坚毅得不可思议。

破月的眼泪滚滚而下,她如何猜不到他的心思?火把、菜油、倒塌的屋顶、残破的躯体,他这是要跟颜朴淙同归于尽!

破月慢慢抬手,轻轻覆在他握着火把的冰凉大手上。不远处颜朴淙察觉不妙,还以为她要以身赴死,低喝一声:“月儿!”

破月恍若未闻,抬头对步千洐道:“对不住……这回,我不能听你的了。”

步千洐黑眸一敛,一把抓住她的手,而她身形已动,朝颜朴淙的方向迈了一步。

“此话当真?你会放过他?”她厉声问道。

颜朴淙冷笑道:“我固然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他的命,如何及月儿的容貌重要?月儿,你还迟疑什么?爹纵然杀生千万,答应月儿的事,何曾食言?”

破月点头——颜朴淙说得对,他从未对她食言。只要她过去,步千洐就能活命。

她缓缓转头,看着步千洐。步千洐全身僵若木石,只是紧抓着她的手,如何能放开?

她柔声道:“阿步,是我的错,都是我惹出来的,才连累你如此。你好好养伤,实在没必要为我断送xing命。其实也没什么,他待我也是极好的。咱们就此别过,你忘了吧我。我今后会心甘qíng愿跟着他,咱们就此别过。”

她声音低颤着,步千洐已听得痛不能言。

颜朴淙听到她说“他待我极好”、“心甘qíng愿跟着他”时,原本充斥着冷意的心底,竟是一柔,脑子里陡然冒出个念头——她对我倒也不是完全qíng意,定是被诚王和这小子哄骗,才移qíng别恋。这念头令他心生一丝愉悦,心中也就打定主意,待带她回去后,自要教她从身到心都服服帖帖,今后绝离不开自己。

破月狠狠一甩步千洐的手,步千洐哪里肯放?长臂一收,反将她整个拥入怀中。

破月泪流满面,狠着心想要挣开,却怕触动他的伤口,手足无措。

他一低头,几乎是含着她的耳垂,也是最后一次含着她的耳垂,哽咽道:“别挣、别挣!你听我说,我的心里,已将你当成妻子。十年、二十年,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大将军王,杀了这畜/生,迎你回来。我会……守你一世。”

破月心头痛若刀绞,却偏偏在他怀里破涕为笑:“嗯……别让我等太久。”

步千洐也笑了,手臂慢慢落下,松开了她。

两人在军营日久生qíng,但也未到生死相许的地步。步千洐肯为她赴死,多是义气和责任使然;而她愿与他同死,也是因为义气。

可经历了今夜变故后,两人面临分别,心中qíng意却若cháo水涌漫,愈发的qíng深意重了。

颜朴淙亲眼见到二人离别qíng深,脸色早已yīn晴不定,淡道:“月儿,过来。”

破月含泪转头看着他,心下骇然,却也无计可施。正要迈步,忽见颜朴淙眸中jīng光一闪,转而望着窗外。

一道苍老而低沉的声音,缓缓从外面传来。

“颜老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步千洐和破月都是一怔。步千洐见机极快,又将破月拉回怀里。

颜朴淙听到这声音,微一沉思,便辨认出来,脸色微变。

他淡淡扫一眼墙角相拥的男女,也不急着收拾他们,慢慢踱到门边,朗声道:“原来是杨大哥。杨大哥一向忙着武林正义,怎么今日有空管小弟的家事?”

步千洐听到来人姓“杨”,又是武林中人,年纪比颜朴淙还要长,不由得心头一动。

会不会是刑堂堂主杨修苦?

惩jian除恶、神出鬼没的杨修苦?

步千洐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但见来人似乎与颜朴淙是旧识,又有些吃不准了。

却听窗外那声音再次叹息道:“颜老弟,你我十六年未见,没料到今日相见,竟是在如此境地。你一向义薄云天,是小哥哥我最佩服的大英雄。为何今日罔顾人伦,对这双小儿女苦苦相bī?”

颜朴淙冷笑道:“杨大哥真是忙糊涂了。破月是我从小养大的姬妾,她与这步千洐私奔,我亲自捉拿,有何罔顾人伦?我现在已不是武林中人,杨大哥的刑堂再无所不能,似乎也不该管本官的事。还是早早离去,好自为之,免伤和气。”

步千洐心中惊喜,破月也听出了端倪,两人四目凝视,都看到彼此眼中燃起的希望。

杨修苦似乎并不惧怕颜朴淙,淡道:“这步千洐与老朽有些渊源,还请大人看在我的薄面上,饶过他二人吧!”

颜朴淙长眸一敛:“不可。”

杨修苦叹息道:“刑堂虽势单力薄,可为了正义伦常,倒也不惧官威。既然大人执迷不悟,那老朽只好勉力与大人一战了。”忽而厉声喝道:“老三、老五、老七,围着屋子!老八、老九,救人。”

颜朴淙早听出对方有数人在外,只怕他留在山下的暗卫,也尽皆被擒。可破月就在身旁,他如何肯放?听杨修苦下令围攻,他眼明手快,飞扑过来便抓向破月的肩膀。

步千洐抬臂就将破月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对着颜朴淙!

忽的只听风声如雷鸣般疾劲,一道瘦小的身影闪电般破窗而入,双掌堪堪拍向颜朴淙面门!

颜朴淙面上戾色凝聚,不避反迎,提气翻掌,也朝那人袭去。两人ròu掌在空中匍一jiāo接,明明寂静无声,却又似有无形的风雷颤动。步千洐和破月被那气làng所袭,同时闷哼一声,嘴角逸出口鲜血!

猛的斜刺里冲出一名中年女子、一名青年男子,抓住他们就往屋外急速退去。待破月定睛一看,竟已身在屋外。

那女子看到破月身形,一皱眉,解下披风,覆在她躯体上。而后身手疾如闪电,抬手便在步千洐数道大xué点过,血流即刻减缓。又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和酒壶,为步千洐清洗上药,动作如流水行云,顷刻便妥妥帖帖。步千洐感激道:“多谢!”

那青年男子却拿过酒壶扔给步千洐:“步将军提提神。”步千洐如获至宝,满饮而尽,只觉得jīng神一振,似乎四肢有有了热力。他一把将破月搂紧,喜极:“咱们……不用分开了!”

破月大悲大喜之后,亦是心cháo澎湃,将头深埋在他怀里。猛的下巴被他手掌抓住,他的唇急切的寻了下来,狠狠吻住了她。见他qíng难自已,破月亦是将一切置之脑后,热切的回应。

片刻后,步千洐才将她松开,再抬头时,却只见出手相救的两人都站得远远的,别过头去,似在避嫌。

步千洐不由得老脸一红,破月反倒还好,生离死别之际,哪在乎旁人眼光?

两人相拥坐在地上,只见八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静静立在雪地里,将小屋围住。原来除了方才的老八老九,杨修苦一共带了八人。

只是两人还在小屋里,隐隐只听见沉闷的打斗声,却不知具体qíng形如何了。

等了约莫有半柱香光景,忽的只听砰然巨响,两道矫健身影如弓箭般从小屋破顶而出,平地拔起两三丈高!颀长的正是颜朴淙,矮小的自然是杨修苦!

两人在空中缠斗不断,到了顶点,又急速下落。忽的同时拍出一掌,乍然只听ròu掌竟发出金石之声,声震群山。

一掌过后,两人同时倒跃开去!

颜朴淙身子宛若大雁展翅,刚一落地,疾疾倒退数步,竟吐出口鲜血,这才站定。

杨修苦却只退了两步,并未吐血,立刻站定。

破月这才看清,这是个长相极为普通的瘦小佝偻的老人,一对长眉下垂、塌鼻厚唇,看起来面相极苦。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竟是鼎鼎大名的刑堂堂主。

那杨修苦忽的叹了口气道:“二十余年前老朽不是颜大人对手,今日能打个平手,已十分欣慰。”

一席话说得中气十足,颜朴淙不由得心头一沉,方才与他一战,自己气血翻涌已受了严重内伤,可他竟似全无异样。

颜朴淙又看一眼不远处的颜破月,却见她与步千洐紧紧相拥,不由得又怒又恨。然而他清楚,今晚在这些武林人士手里,绝讨不到好处,到嘴里的羊羔又要吐出来,他如何甘心?正恼怒间,谁知未理顺的真气再次激dàng,“哇”一声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杨修苦的八名弟子见状,全部持兵器围上来。那中年女子厉声道:“师父,此人禽shòu不如,不如今日便结果了他!”

步千洐和颜破月对望一眼,俱是一怔。

步千洐本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又对颜朴淙恨之入骨,哪里还会心慈手软?只是不能亲手杀他,颇有些恨恨不甘。

破月望见颜朴淙长身玉立、容颜苍白、血迹斑斑,神状竟有几分可怜。但思及他方才竟要杀了步千洐,心肝又麻木下来,转过头去,不看他的惨状。

颜朴淙倏地低笑,哑着嗓子道:“你们胆敢刺杀朝廷二品大员,本官就真要佩服你们了。若是想叫皇上出兵剿灭你们这小小江湖派别,那便动手吧。”

众弟子一听他语言相激,有的迟疑,有的更恨得咬牙切齿。那杨修苦却叹息道:“大人何出此言?刑堂与你并无深仇大恨,只是实在看不过你bī迫他二人,这才出手。大人的护卫都被囚在山脚城隍庙,大人这便下山去吧。只是希望大人看在老朽薄面,今后不要为难他们。”

颜朴淙冷冷一笑。他方才调整了半天气息,已然恢复了四五成。只是今日大势已去,他只能求自己脱身了。

他忽的看向破月,声音疏淡却有力:“破月,记住dòng房时我同你说的话。你要的,我都能给。”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起,踩雪踏树,身形如鬼魅,顷刻便往山下去了。

步千洐听到说“dòng房”,心头一凛,瞧一眼破月,面上不动声色。破月则是怔然未觉,她想起dòng房那日,他已答应了好好尊重对待自己,他说要与自己长相厮守。她不由得想,杨修苦说得对,他若放过自己,于谁不是解脱呢?

却在此时,杨修苦身形一晃,“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